正文 第二十五章 隻是當時已惘然(1 / 3)

留下一滴眼淚,在日照下飛為雲煙;

做了一場大夢,用一朵花開到花落的時間。

蝴蝶已攜杜鵑飛走,

唯留下顫抖的弦,

一聲聲,訴說著曾經惘然的華年。

李商隱死於大中十二年。

死於家鄉,死於深秋,死於折磨他多年的疾病與積鬱。

死的時候,家無餘財,靈柩停在空落落的堂上,放了七天,也並沒有許多親友趕來。

出殯那一天,懷州開始降落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蝴蝶般翩翩飛舞的雪片似是趕來替他送行,漸漸將大地覆蓋。蒼鬆翠柏也變成了茫茫白色,寒風撞擊著新立的石碑,發出陣陣低沉的嗚咽,似在一遍又一遍地歎出對詩人之死的悲痛:

“虛負淩雲萬丈才,

一生襟抱未曾開;

烏啼花落人何在?

竹死桐枯鳳不來!”

詩人的死訊傳到長安,已是第二年開春了。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是令狐綯,當時他正在宰相府中代皇帝批奏折。聽到這個消息,手微微一沉,朱筆在奏折上畫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他還是平靜下來,心想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太忙,還有許多奏折等著他批、許多事情等著他做。李商隱的死對他來說,隻是一曲遠處飄來的歌中一個破了的音而已。

可他還是覺得沒來由地煩悶,奏折再也看不下去,也無心去做別的事情。他停了筆,漫無目的地在院中亂轉,最終在一間上了鎖的小屋前停下來。門上的鎖鏽跡斑斑,有些年頭沒開過了。

他想了想,命人前來將鎖打開。

鎖打開後,他推門而入。門被推開時,帶出了屋內厚厚的積塵。他就站在門口看著那些飛舞的灰塵,看了許久。

屋內光線太暗,沒有人能看清楚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

李商隱的死訊在長安漸漸傳開了。他在世的時候,並沒有太多人關心他;但他死後,卻漸漸引起了長安文人的追念與哀思。他們紛紛傳抄他的詩,上元節時,他們還將他的詩寫下來,掛在燈下,仿佛透過這些文字,便能看見一個偉大而寂寞的靈魂留下的剪影。

上元節那夜,有人在燈市旁大聲地念著他的詩,傾訴著對他的懷念。聲音驚動了走過的一對戀人,女孩便停住腳步,怔在原地聽著。

“怎麼了?”身旁的年輕男子問道。

“李先生……”女孩低下頭說道,“李先生,什麼時候去的……”

“我也是前兩日才得知的消息。”年輕男子說。

“真的去了麼……”女孩輕輕念著。

“真可惜,那麼有才華的人就這樣走了,”男子沒有察覺身邊人的異樣,猶在自顧自地說著,“我最喜歡他的詩,那樣地哀豔絕倫……玉檀,你喜歡他的詩麼?”

女孩沒有回答,安靜地低下了頭。燈光掠過她的臉,分明映出了她眼中的晶瑩。

綴滿華燈的城樓在風中佇立無言。

又過了幾年,袞師和華瑟都陸續成家了。華瑟自記事起便寄養在韓家,對親生父親的記憶幾乎沒有,因此出嫁時並不覺得很感傷。

而袞師新婚之後,某一個夜晚睡不著,想起了他的父親,將童年的回憶一點一點說給他的妻聽。娓娓道來時,他才突然想起,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他“白老”這個小名了。

枕邊的妻聽得笑了,說:

“你父親真覺得你是白老轉世麼?可是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像你父親,更不要說像白老。”

袞師聽了亦不以為忤,隻是隨著妻一同淡淡地笑。輪回轉世之事,於他來說是一個遙遠的神話,信與不信,都在兩可之間。百年之前,誰會是他?百年之後,他又會是誰?這些事情,於現在的他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人生有如大夢,想過多的人注定難以快樂。隻有活著,隻有切切實實地在“此刻”活著,珍惜每一個晝夜、每一次呼吸、每一種細小的快樂,也許才是活著本來的意義。

……

時光仍在一年一年地流去。

鹹通七年的一個冬夜,下著茫茫的雪,正是一年中至寒的那一夜。年逾半百的溫庭筠,在由長安貶去方城路上的一座小城中流浪街頭。

“一個,兩個,三個……”他一邊握緊殘破的衣領,不讓雪花飄入衣襟,一邊數著口袋裏的銅錢。數了一陣,他停了下來。“是去找個小店睡一晚呢,還是去買酒呢……”他猶豫地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