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聞名前線的鹹牛肉,這也是我們時常偷襲他們的一個主要原因。相比之下我們這邊飲食就實在太差了,而且我們還經常連肚子都吃不飽呢。

我們共裝回五個罐頭。相比起我們這些可憐蟲來,他們簡直太講究又太舒服了,我們成天吃蘿卜醬,而他們是吃不完的大魚大肉。海依把一塊法國薄麵包在腰帶後用東西捆著,像把鐵鍬似的它的一個角上還有些鮮血,得切掉才行。

我們感到很欣慰,畢竟這一趟沒有徒勞,還弄到這麼多好東西可以飽食一陣子。食品對於我們是和一條堅實的掩蔽壕一樣重要的東西,我們之所以狼吞虎咽也是因為它能保全延續我們的性命。

我們又傳著喝光了恰德獲得的兩個盛滿法國白蘭地的水壺。

日薄西山,夜幕降臨。一團團迷霧幽靈般從坑窪坎坷的彈坑裏緩緩地升起,到處彌漫著。霧蒙蒙的水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向四周延伸,之後馬上就又很坦然地從上邊緣遁散開了。於是彈坑之間用一條長長紐帶給貫穿起來了。

涼風習習,我在黑暗中專注地放著哨。每次戰鬥結束,我氣力都快枯竭了。就連一個人獨處思考的精力和興致也沒了。所謂思考其實也僅僅是當疲倦時不由自主湧上心來的一些往事。

上空零星地躥起幾顆照明彈,在它的光亮中我又看見那所大教堂的十字長廊,在盛夏的暮靄中,長廊花園當中幾株高大玫瑰樹芬芳地綻開著美麗的花朵,這裏也是教堂聖職人員的基地。受難的耶穌的石雕像環繞著圍牆四周。玫瑰花香飄散在這片寧靜莊重的四方院落裏,厚實的灰石板上柔和的陽光安詳地棲息著。雙手能從它上麵感到絲絲溫暖。石板瓦房頂右側,大教堂的綠色塔尖高高地穿插在黃昏那淡藍色的天幕中。十字回廊的支柱中間熠熠閃光,透示著教堂所獨特的那種微陰冷的氛圍。我靜靜思索著,自己會不會在二十歲時找到一位姑娘與我共同編織一段令人害羞的戀情。

我幾乎沉醉於這美妙的景象之中,直到它被輕輕地熔化在一顆信號彈燃放出的火花裏去了。

我仔細檢查了一下手中的步槍,看是不是能很好地出發了,然後用手指頭擦掉了槍管上的潮濕的水霧。

我們城市背後,一條小溪蜿蜒在幾片青草之間,一行筆直的白楊聳立在小溪旁邊,老遠就能看見,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叫白楊路。兒時的我們深愛著這行老樹,它們引誘著我們經常逃學到這兒戲嬉打鬧。那時我們總坐在溪岸邊,光著腳在清澈湍急的水中蕩漾,傾聽著樹葉沙沙地響。我們童年幻想在靜靜的流水和白楊樹的隨風輕拂的節拍中飛翔著。每當想起童年往事,我的心便激動不已。

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湧上心頭的陳年往事總是有兩個共性。最為突出的是它們都流露著非常安詳寧靜的格調,好些想像中的事甚至比事實更清靜、更安寧。它們是悄無聲息的幻覺,其中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都在與我默默地溝通交融,雖然無聲卻更要勝過有幹言萬語,它們不停地震撼著我的心靈,這種感覺使我不得不挽起衣袖,拿好步槍來抵禦它的誘惑,使我清楚過來,擺脫那些美好往事的幻覺,不至於一直沉醉不醒。

它們的寧靜而安詳讓我們有些吃驚。在炮火紛飛的前線寧靜早已被驅逐和遺忘了,這裏隻有混亂和呼喊充斥著一切,無法擺脫。就連在偏遠的戰壕和休息營房,轟鳴的炮彈也隆隆不休地占據著我們耳道。我們從未遠離這裏,可以放棄這種感覺。但這兩天,我卻真的難以忍受了。

這些安靜與寧靜,這些對歲月往事的追憶所引起我們心靈的感受。如果說是渴望倒不如說是悲哀,那種難以抗拒的巨大的鬱鬱不快的心緒,我們曾經真實地擁有過這種渴望。而後來便成過眼煙雲,永遠不再屬於我們,永遠地消逝了。那時在兵營裏,這種感覺還曾激發起我們背叛、粗野的思想,那時我們依然把它們當成生命的一部分,當成我們生命的所屬。它融進軍歌裏,每天在晨曦中和陰暗的樹叢中一起齊步向前,每當到野外操練,都會環繞在上空,這是一種潛藏的發自心底的懷想與紀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