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情話
作者:劉國海
每天晨曦染紅東方,太保山一帶突然就會湧起一群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向南方掠過,梯次般一群群在高樓大廈頂上飛翔,鳴聲清脆而繁雜,聽起來充滿一種共振共鳴效果,像是有幾個和聲的交響樂。
那是麻雀,城市裏的麻雀。
白天很少能在城市裏見到麻雀,偶見棲息在樹上的幾隻,看看沒有異常,便箭樣從濃密的枝葉間俯衝下來,在修剪得平整如畦的草坪間這裏啄啄,那裏搜搜,還時不時用褐色的雙爪使勁蹬蹬,鬆開纏綿在一起的草,掏出草根裏的小蟲吃。一邊啄,一邊斜瞪著圓圓的眼睛,待聽到汽車駛過或人走近的腳步聲,便呼啦撲楞而起,瞬間隱匿在城市的人行道樹上不見了蹤影。
白天很少見到大批的麻雀,待到黃昏欲明還暗的時候,卻又見一群群的麻雀從遠方飛來,越過高樓大廈的林立,紛紛跌落在太保山濃密的森林裏,靜靜地失去了聲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市裏的麻雀恪守著生物鍾,每天周而複始著勞累的每一天。城市裏的麻雀越來越多,與此相反,農村裏麻雀的影子卻越來越少。
記得小時候住在農村,每到稻子抽穗、穀殼揚漿而沉甸甸垂下頭的季節,是麻雀最活躍的時候。一群群麻雀如轟炸機般從高大的樹上或土牆縫隙中躍出,呼啦啦掠起,來到田野間便俯衝而下,棲落在迎風搖曳的稻穗中間,一會兒功夫,彎彎垂下的稻穗便被啄得滿目瘡痍,還未凝固的、如蛋白的稻漿被麻雀吮吸,剩下綠白斑駁的穀殼。而一旦被麻雀啄破了的穀殼再也無力恢複元氣,成了一穗穗輕薄的秕穀。
人們於是在稻田中間、田埂上插上稻草人。稻草人頭戴破鬥笠或草帽,垂著長長的衣袖隨風曼舞,或將稻草人的手持一長棍,長棍上掛滿紅紅綠綠的塑料袋。風一吹,塑料袋嘩嘩作響,狐假虎威般做出搖旗呐喊樣。初始,麻雀看到張牙舞爪的稻草人,總會驚恐地一躍而起,飛起數米後隱身藏匿,探頭探腦地作一番偵察,見稻草人仍在原地長袖曼舞或“彩旗”獵獵,麻雀便屏住呼吸,瞪圓賊溜溜的雙眼隨時做好一躍而起的騰空,卻又忍不住回頭看看,稻草人如原樣杵在那裏,於是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向前挪進,直至距稻草人眼前,仍見那“人”仍是原來的姿態,便試探著飛到稻草人的手臂上,見仍無危險,於是嘰嘰喳喳地呼朋引伴,一群群潛伏在草叢中的麻雀便一躍而起,瞬間棲落在稻草人頭頂、身上和肩上,還示威性地用腳跺跺或蹬蹬,然後呼啦一聲躍進稻田,埋頭苦幹起繼續啄稻殼吸稻漿的勾當。
看麻雀識破稻草人,就派專人驅趕麻雀。人們把毛竹從中間劈開而不斷,用手執毛竹的一邊來回搖,兩片毛竹互相撞擊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像鞭炮聲嚇走麻雀。或者用木棍敲一鐵盆,來回在田埂上逡巡嚇走麻雀。此時,麻雀便與人成相持狀態,待響聲一停,它們又故伎重演。人就惱火不已,狠狠心把火銃裝上火藥鐵屑,瞄準,扣扳機,一聲巨響過後,幾隻麻雀撲楞著翅膀被打死,剩下的麻雀兔死狐悲,半天不敢再來放肆。
一槍換來半日的寧靜。但寧靜過後,麻雀卻又嘰喳著撲來,人進它退,人退它進,人擾它飛,和人們兜起了圈子。
那時麻雀們是將巢築在牆上的。農村的房屋都是用土坯壘起的,兩塊土坯之間就留有粗粗的縫隙。麻雀因勢利導,叼來些羽毛、草屑放置在土牆裏做起自己生兒育女的巢。春夏之交的季節,待聽到小麻雀稚嫩的叫聲,孩子們便搬來梯子,用長長的木棍伸進牆縫裏將一隻隻長有稀疏絨毛的雛雀撥拉出來,掏到還沒有孵出雛雀的鳥蛋,就惡狠狠地砸在地上,並用腳狠狠地跺跺,詛咒“誰讓你爹媽偷吃穀物,父債子還,找你報仇。”麻雀曾被列為“四害”之一,那時消滅麻雀被認為是做了件好事,是天經地義的。
穀物豐收了。在曬場上曬糧食,麻雀就會停留在屋頂,看看四周沒有動靜,箭樣俯衝到曬場上,邊狠勁地啄,邊機敏地掃視著四周,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便一哄而散。孩子們就把篩子係上木棍,用繩子牽著遠遠地躲在門後。篩子下麵撒有穀粒,看到麻雀進入篩子下麵便猛地一拉,幾隻甚至十幾隻麻雀就被罩在篩子裏,驚恐地亂躥。初始,捉到活著的麻雀,孩子們還將它關在籠子裏,拿穀粒或小蟲喂它,但麻雀不吃,隻是驚恐地到處亂躥,養不到第二天就死了。幾次下來,孩子就斷絕了養麻雀的念頭,用手摁住篩子或用木棍從篩眼裏伸入摁住麻雀,將其頭一擰,一隻麻雀頃刻香消玉殞,成了噴香的油炸麻雀或燒烤麻雀。聽大人說,麻雀的肉、血、腦髓、卵古人都可以作藥用,有壯陽、益精、補腎、強腰、縮小便等功效。家有晚上尿床的小孩,大人們自己動手或鼓勵小孩捉麻雀,捉到後隔水燉了給孩子吃。幾次就治好了孩子尿床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