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經不起誘惑的愛情(1 / 3)

經不起誘惑的愛情

壓卷之作

作者:趙林誌

一、晃眼之間,兒子長大了

兒子小東昨天好像還筒著鼻涕衝螞蟻窩撒尿呢,怎麼忽然之間,就這麼亭亭地聳立在自己麵前了!長過耳垂的蓬鬆秀發輕輕一甩,閃出那清俊白皙的麵容,那皓齒明眸、那閃著青春油光的眉毛也盡顯難以言說的瀟灑……

兒子的變化,讓趙丙三在癡迷中吃驚。其實呢,做父母的總是犯一個自病不覺的錯誤:老覺得兒女長不大!

小東沒有考上大學,這就減少了人生曆程的一個環節。現在直接麵對的問題就是工作和婚姻。小東不願出門打工,身無長技打工自然辛苦。但凡能在家鄉混碗飯吃,誰願意出遠門受苦受累呢!

趙丙三通過同學的關係給小東在鄉供電所謀了個差事——維護線路、到村裏收電費。活兒不累,時不時還能在村電工那兒吃點喝點。小東很滿意,騎著摩托從村街上閃馳而過,燦爛的笑容就成了白鎮一道好看的風景。

趙丙三要把小東這道好看的風景打造得更加完美——給兒子說上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人生沒有比擁有一段完美的婚姻更可誇可榮可慰的事了!趙丙三一直以來就是這麼想的。

為兒子提親的媒人用踏破門檻來比喻顯得有點誇張,用應接不暇卻是恰當不過的。提親者有本村、外村的專業媒婆,也有遠近親戚、新朋故交。趙丙三在感謝諸位熱心的同時,總是一句不變的話:兒子的終身大事,得由他自己做主!

其實兒子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隻是還沒有告訴趙丙三。那些媒人和親朋故友還懵懂著在做無用功呢。

這天,趙丙三正在賣水泥,小東騎著摩托帶回來一個姑娘。這不是小東第一次帶姑娘回來,隔幾天,他就帶一個回來,在他睡覺的小屋裏說半天的話,往往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又沒了影兒。趙丙三和老婆精心準備的午飯也派不上用場,趙丙三就批評兒子慢待人家。小東反而說,以後不管他帶誰回來都不要顯得過分熱情。趙丙三不知小東為什麼這樣說,他想的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家是不應該那樣對待客人的!

這一次,小東與以往的態度截然不同。剛支好摩托車,就吩咐他爸他媽:“爸,你去割肉買燒雞,到供銷社買箱飲料,要‘杏仁露’呀!媽,中午多炒幾個菜,我從鎮上買回一條草魚,做個酸菜魚。”小東興衝衝地說。

趙丙三感覺蹊蹺,扭頭看,兒子和那姑娘已經進小屋裏了,趙丙三隻看到姑娘一個背影,那肩、胯、腰身的線條十分柔美。

小東對這個姑娘有意思了?可惜沒看到姑娘的臉蛋。趙丙三心裏高興,讓老婆連大秀支應客戶,他去采買兒子交代的東西。說不清怎麼回事,兒子的話在這個時候就像聖旨一樣,讓他心甘情願,愉快地去執行。東西很快都買了回來,趙丙三放到廚房,替換下老婆又去忙碌。今天上午買建材的比平時多了不少,共賣了五車粗沙,六噸水泥,兩噸半鋼筋,比平時多出了一倍。好心情也能帶來好生意呀!趙丙三想。其實,春天到了,他開在公路邊的建材門市到了銷售的旺季。

“爸,吃飯了。”小東手裏拿著筷子在台階上喊。

“你們先吃吧。”趙丙三正在給一輛拉沙車量方。

“你不回來我們怎麼吃?”小東的語氣有些急。

趙丙三不理他,繼續量。總得給人家量準嘛,量少了自個兒吃虧,量多了人家不願意。

小東過來看了一眼,說:“三方,算三方吧。”

趙丙三斥道:“胡說,少說也有三方半。”

“就三方,拿錢吧。”小東已經向買主伸出了手。

買主當然樂意,很快把錢遞過去。

趙丙三急了:“這是弄啥!這是弄啥!你小子要敗家呀?”

小東推著趙丙三:“爸,趕緊洗手吃飯,菜都快涼了。”

等趙丙三坐在飯桌前,才明白小東是不想讓姑娘等。

這個姑娘長得確實好看,第一眼就把趙丙三的眼睛晃花了。像誰呢,像他見過的一個人,又像一個電影演員,對了,《鄉村愛情》裏的那個陳豔南。

趙丙三剛想問問姑娘叫什麼名字,小東笑吟吟地介紹道:“爸,這是常晶豔,鎮上五街的。”

“哦。”趙丙三哦了一聲,心想,可真夠驚豔的,她爹媽蠻會起名字的!

“我倆處朋友呢,你們看好不好?”小東看了一眼常晶豔。常晶豔把頭低了低,然後又抬起頭來抿著嘴笑。

“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我們當大人的怎好幹涉!”趙丙三看看大秀。大秀微笑著說:“隻要你們樂意,我們沒意見。”她也很滿意常晶豔。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趙丙三喝了兩瓶啤酒。

小東和常晶豔已經處了兩個多月,兩人如膠似漆,有時候常晶豔就住在小東的屋裏,夜不歸家。可是,都到了這個程度,他們卻不提結婚的事。

“小東,你打算咋辦呢?”這天早晨,趙丙三問小東。

“什麼咋辦?”小東一臉迷惑。

“你和小豔的婚事呀!”

“哦,這個事呀,再耍一陣子吧,我們年齡不夠,到民政所人家不給辦結婚證。”

“那就先請個媒人把婚事定下來,雙方父母見個麵,老理兒上該這麼走呢。”

“中,我跟小豔說說吧。”小東騎上車上班去了。

趙丙三的心一直懸著,什麼時候常晶豔娶不進家門,什麼時候他的心就懸吊著。好看的女子招惹人,萬一有人打常晶豔的主意,這份美滿的姻緣就保不準能成了。趙丙三想要兒子盡快結婚,結了婚就好像把什麼寶貝藏進了保險櫃。趙丙三曾旁敲側擊地向小東說出他的擔心,小東驕傲地笑了,那份自信十分明顯地寫在臉上,似乎在說:什麼人能跟他比!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和世情複雜,以為長了一張好麵孔就所向無敵,殊不知比臉蛋威力大的事物有的是!趙丙三憂心忡忡地想。

趙丙三給在縣民政局當副局長的同學徐雲生打電話,托他給兒子辦個結婚證。徐雲生說現在個人的身份信息都在電腦裏聯著網呢,年齡沒法改。趙丙三讓徐雲生想想辦法。徐雲生說如今管理越來越規範了,困難太大也有風險。趙丙三說困難大不要緊,用你們當領導的話說,辦法總比困難多,隻要能解決就行。言外之意是不怕花錢,他知道,現在沒有錢不能解決的問題。錢的功能不僅僅是購買物質,權力,甚至性命都能購買!徐雲生有點急了,說:“我靠,丙三你不要逼我,考公務員麵試能走人情,這個真弄不成。”趙丙三說咱兒子不考公務員,就想辦個結婚證。趙丙三相信徐雲生一定有辦法,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下麵的對策就是他們這些人想出來的。因為他們了解政策,知道怎麼對付政策!果然,徐雲生在電話那頭笑了,說:“你別尿那張紙不就行了,先給兒子把婚事辦了,等年齡夠了再補辦結婚證嘛!”對呀,自己怎麼沒想出這個法子,真是個好法子。將來兒子和常晶豔就是拉著他們的孩子去辦結婚證民政所的人又能怎麼樣,大不了罰幾個錢唄!趙丙三覺得徐雲生簡直是個智多星,怪不得他能當局長哩!

訂婚的日子確定在二月初八,常晶豔的父母、哥哥嫂子、叔叔嬸子、大伯大娘、舅舅妗子、姨娘姨夫以及堂哥哥、堂姐姐、堂弟弟、堂妹妹、表哥表姐,這些瓜瓜蔓蔓的親戚都要來,算了算有六十多人。加上趙丙三家的主要親戚,人數不下一百人,規模快趕上正式的婚禮了。沒辦法,現在都興這個,鋪張浪費成了一種時尚,每個家庭每個人都被裹挾著,趙丙三也不得不遵守。不僅遵守,為了麵子(主要是他發自內心地高興),辦得更加豐盛,別人家八涼八熱十六個菜,趙丙三多加了炸大蝦和豬肘子兩道城裏的喜宴才有的硬菜。這樣做既是給兒子壯臉,給自己增光,更主要的是顯示給常晶豔的媽看。

趙丙三怎麼也沒有想到,常晶豔竟然是範玲花的閨女,直到訂婚的三天前他才知道!

啊,範玲花這個女人呀!

二、兒子搞個對象,

竟讓他爹激動得哭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

水塔前挑水的人們排成了一列蜿蜒的長隊,趙丙三也在其中。每個星期天,他都要把水缸挑滿。他前麵隔著一個姑娘就是範玲花,剛剛分田到戶,沒有考上高中的範玲花在家幫著大人種地。其實人均隻合半畝的地裏沒有多少農活兒,她主要的工作是做家務和挑水。村南這座水塔是二裏外的縣辦煤礦給修建的。範玲花是個特別喜歡說話的活潑姑娘,她總是扭回頭和身後的姑娘交談,交談些什麼趙丙三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了,但她說話時的神情他記得清清楚楚:她的臉上綻放著青春的光華,就像一朵剛剛盛開的鮮豔欲滴的桃花。他想,範玲花要是能看他一眼多好!好像心中有神明,趙丙三這麼一想,範玲花真的就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在刹那間變成了一把閃著金光的利劍直刺他的心窩,又變成一把神奇而溫柔的金鉤,抓撓得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慌亂,臉頰發燒,腦袋暈暈乎乎。他的意識完全被範玲花祭出的利劍金鉤給控製了!毫不誇張地說,這個時候範玲花叫他去死他都會心甘情願!

此後,他開始盼望星期天的到來,盼望快快見到範玲花,聽到她說話的聲音,當然更希望她能看他一眼,讓他幸福得心跳臉發燒!果然,連著幾個星期他的願望都實現了。他就更進一步地想,如果能有一個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就更好了!

上天真的很眷顧趙丙三,這天他吃過晚飯到老宅子自己住的廂房溫習功課,剛到院裏就聽見堂屋有人高聲說笑。他走過去看到了範玲花的二哥還有一個陌生的姑娘,原來是大娘給他們介紹對象呢。趙丙三沒有看到範玲花跟她的哥哥一起來,但還是很興奮,好像跟範玲花沾邊的一切都帶著一絲暖意,都值得他興奮。

回到自己的屋子,趙丙三的心就像波動的湖水一樣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一邊支著耳朵聽堂屋裏說什麼,一邊幻想範玲花會不會忽然來了。她完全有理由來找她哥哥呀!過了一陣子,堂屋的聲音靜下來了,大娘送範玲花的二哥和外村那個姑娘出門。趙丙三這才把心思轉移到課本上,剛要解一道方程題,忽然聽到窗戶上有動靜,好像是雞在啄玻璃。大娘在院裏散養著幾隻母雞,莫不是母雞跳上了窗台啄玻璃上的小蟲?趙丙三往窗玻璃上瞧,卻沒有看到母雞。他有些迷惑,繼續解題。這時玻璃又響了,輕輕的、怯怯的,明顯是有人在敲。趙丙三的心一陣狂跳,他盼望的人來了?!他趕忙出門往窗戶下看,窗戶下沒人。好像神仙指路,他又來到街門,剛打開一扇,就聽到有人壓抑的喘息聲。不用想趙丙三就知道是範玲花,巨大的驚喜和幸福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憋著一口氣等待範玲花說話。黑暗中範玲花遞過來一樣東西。“這是啥?”趙丙三笨拙地接過,傻乎乎地問。“小說,好看的小說。”範玲花說。趙丙三拿著書,想請她到屋裏坐坐,可是嘴唇好像被膠水粘住了,怎麼也張不開。他急呀,急得想扇自己兩巴掌,越急越張不開嘴。範玲花就那麼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大約有三十秒,或許一分鍾,說:“俺走了。”趙丙三嘴裏“哦哦”著,腿也不爭氣地好像被什麼捆住了,居然沒有送一下。

回到屋裏,趙丙三看到那是一本古典小說《好逑傳》,他開始翻書,期待書頁裏麵夾著範玲花情意綿綿的小紙條。可是沒有,每一頁都翻過了什麼也沒有。趙丙三有些失望,轉念一想,範玲花給自己送書不是已經表明了一片心跡麼!愣了一會兒他才想起後悔,想起沒有跟範玲花多說會兒話,沒有請她到屋裏來坐坐,更後悔沒有送送她!

本來數理化學得就不好,現在越發學不進去了,他腦子裏的空間完全被範玲花占據了。趙丙三稀裏糊塗地高中畢了業。

沒考上大學使趙丙三對未來產生了一絲迷茫和驚慌,但範玲花給予他的愛情擠走了他的迷茫和驚慌。他開始頻繁地和範玲花約會,不著邊際的話不知說了多少,月亮底下纏綿的情話被高粱玉米和大豆都聽到了。

可是好景不長,那天晚飯後,趙丙三在範玲花家的柵欄門口剛學了一聲鳥叫,不知道什麼東西忽然從黑漆漆的院子裏飛了出來,差點打在他頭上。趙丙三摸黑撿起那東西,一股腐爛的紅薯味直撲鼻腔,趙丙三拿著爛紅薯百思不得其解。愣了幾分鍾,他又學了一聲鳥叫。“叭叭”,這回兩隻爛紅薯從院子裏飛了出來。趙丙三這下明白了,範玲花遇到了阻撓,爛紅薯一定是她四個哥哥中的一個扔的。趙丙三像遭電擊一樣傻了,他不敢在範玲花家門口蹲著了,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再次見到範玲花是一個月之後在同學李維葉家中。趙丙三多次央求李維葉去叫範玲花,但都沒能叫出來。範玲花的爹娘和幾個哥哥輪流看守著她,她幾乎是被囚禁了。這次不知她找了什麼借口騙過了她爹娘和哥哥。

“俺家裏不同意俺和你搞對象!”範玲花說。曾經燦若桃花的麵容被一層深深的憂傷裹著。她把臉扭向一邊,不看趙丙三。

“為啥?”趙丙三焦急地問。

“你沒有工作,俺大哥說不能讓俺跟你打一輩子土坷垃!”

“你大哥咋知道我會打一輩子土坷垃啊?”趙丙三擰著眉,對她哥哥們的勢利眼很是氣憤。

“你現在不就是打土坷垃嘛!”

“這、這……”趙丙三憋了個大紅臉。“總有一天我會不打土坷垃的!”

“俺也是這麼說的,可俺哥他們不信!”看上去好似膽大潑辣的範玲花這時畏葸膽小得像一隻小兔子。

範玲花不敢久留,怕她哥哥們找來給李維葉惹麻煩,匆匆忙忙地走了。

趙丙三不甘心,晚上十點以後他去敲範玲花睡覺小屋的後窗戶。他想,這樣能躲避她哥哥們投來的爛紅薯。

敲了幾下,沒有把範玲花叫出來,黑暗中她的兩個哥哥像兩隻大黑熊一前一後堵住了他。範玲花的大哥——一個五大三粗在國營煤礦推大罐的家夥伸手掐住了趙丙三的脖頸:“你小子還來勁了是不是?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我們家玲花麼?!”範玲花的二哥——煤礦的放炮手,“嗵嗵嗵”就是三拳,一拳砸在趙丙三胸脯上,一拳砸在他的肋骨上,第三拳砸在他的尾骨上,可憐趙丙三差一點被打殘。

趙丙二掀開被子,看著趙丙三被羞辱和疼痛折磨得變了形的臉,“哧哧”地笑了:“傻三兒,範玲花那樣的漂亮妞是你能染指的嗎?咱家這條件,隨便找個女人就可以了,不要想得太離譜,水裏的蛤蟆啥時候也吃不到天鵝肉!”

“你放屁!”趙丙三罵他二哥,“我就是要娶範玲花!”

“那你娶呀,有本事你娶呀!”趙丙二的兩個嘴角彎下來,“別讓人家揍成爛柿子就成,包紮吃藥可是要花錢的!”

“別跟他廢話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範家姑娘是要嫁給吃商品糧的。人家家裏哪個不是端公家飯碗子的?你一個農民還想高攀人家,你以為你是誰呀?以為自己長得人模狗樣就了不起了,呸,那連個屁都不頂!”父親的話更損,他是心疼錢呢,趙丙三挨揍花了家裏五塊錢。

趙丙三用被子蒙住頭,這樣父親說再難聽的話他也聽不到了。

趙丙三在被窩裏哭了一天,把一條毛巾哭得透濕。傷好後他又請李維葉去叫範玲花,熱情的李維葉編了許多謊話也沒能把範玲花叫出來。

“她家裏人看得可緊了,懷疑我和你串通呢!”李維葉說。

趙丙三沒有絕望,他不相信範玲花的哥哥們會把她看守得滴水不漏。他每天悄悄地躲在她家對麵的閌閬裏麵觀察,等待機會見範玲花。機會終於來了,那天上午範玲花出門向西去,後麵沒有跟著人,趙丙三像個特務一樣快速尾隨過去,一把將她拉進小胡同,向她說出了私奔的計劃。範玲花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是長時間的思考。趙丙三焦急地催促她快拿主意。範玲花咬咬牙,說:“走,俺的婚姻大事,憑啥俺哥哥做主,他們也太霸道了!你等等,我回家拿幾件衣服。”“別拿了,回去就出不來了!”“中,不拿就不拿,咱走!”

範玲花跟著趙丙三上了路。他們不敢在村邊等公共汽車,怕等的時間長了被人發現,就相隔二十多米遠一前一後往東邊走,走出三裏地,確定安全了才走到一起。趙丙三幸福地剛剛牽住範玲花的手,忽然看到範玲花的二哥騎著自行車從對麵過來。“不好,俺二哥下夜班回來了!”範玲花剛說完,她二哥已經衝到了跟前,自行車一丟,一個狼撲抱住了趙丙三。範炮手力大無窮,抱著趙丙三如同抱著一隻小豬崽,用力一甩把趙丙三甩進了路邊的水溝裏。

趙丙三想和範玲花私奔去平頂山找他老舅的計劃就這麼被摔碎了!

沒過多久,範玲花就嫁了人,嫁給一個國營煤礦的機電工。

“喂,起來,別在炕上挺屍了!”父親手裏拿著一把剪刀,“把你的雞窩頭剪一剪,都趕上老娘們兒的長了。”父親把趙丙三拽起來,硬按在凳子上,“你的魂兒也該回來了,別再為一個女人胡遊亂蕩了。”父親的聲音溫柔起來,“範姑娘不是你的,你就是像那個傻子梁山伯氣死又有啥用?實際一點吧,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自古以來結親都是門當戶對,你怎麼可能給改變掉!”父親歎息一聲。

“呂蒙正一個叫花子還娶了丞相的閨女哩,我一個高中生就不能娶礦工的女兒?”趙丙三說。

“戲裏唱的你也信?真是憨得可笑,那戲都是考不上狀元的落榜舉子窮秀才編出來安慰自己日哄別人哩!”

“戲上唱的都是糊弄人哩?”趙丙三不信。

“都是日哄人的,你爹我能騙你?”父親一本正經地說,“沒聽人說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編戲的是癡子嘛?你想想,癡子編的戲能不走樣?”

“我不信。”

“你不信?不信你跟連慶勇的閨女大秀搞搞對象試試,人家不把你爺爺從墳裏嚼(罵)活罵醒才怪!”父親說。趙丙三知道父親對支書連慶勇有意見,經常在家罵他是個貪汙腐化分子。

“我就是不相信!”趙丙三強著。

“你這杠子頭呀,撞上南牆了還不知道回頭!”父親用剪子把在趙丙三頭上敲了一下,“書白念了,都念傻毬了!”

幾天後,趙丙三忽然對父親說:“連大秀要跟我搞對象。”

“你說啥?”父親放下正在修理的钅矍頭,摸摸趙丙三的額頭,“不燒呀!”

“燒什麼燒!”趙丙三蹙著眉,好像連大秀跟他搞對象他多不情願似的。

“哈哈哈,我兒也會吹牛了,吹吧吹吧,反正不用上稅,無妨無妨。”父親繼續修理他的钅矍頭。

“什麼吹牛,明天我把大秀領來讓她親自跟你說。”父親這麼一激,本來拿不定主意的趙丙三反倒下了決心。

連大秀來家不僅親熱地喊趙丙三父親玉貴叔,而且遞上一包“猴王”茉莉花茶。趙丙三的父親愣了好一陣子,然後用力地拍拍額頭:“俺不是做夢吧,俺不是做夢吧……”

大秀走了之後,父親對趙丙三說:“太好了,你娶了大秀,前程一片錦繡,當個工人算啥,當個屌工人算啥?啊?讓他們範家瞧瞧,睜開他們的小人眼瞧瞧,我兒有出息哩,支書的閨女要跟了你哩!”父親說著說著,居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傷心,後來幹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趙丙三不知道,這時的父親有了強烈的翻身解放的感覺。

趙丙三跟連大秀結婚不久,正如他爹說的那樣,連大秀爹通過關係把他安排到國營煤礦當了一名掘進工,端上了公家的金飯碗。

2003年,趙丙三所在的煤礦破產,他下崗後回家開了一間建材門市,幾年的經營風生水起,在村裏居然成了數得著的富戶。

可是,趙丙三心裏總有一個疙瘩解不開,範玲花像個揮之不去的影子,二十多年了還在他的腦子裏徘徊。

三、趙丙三與兒子的想法不一樣

小東找到了心愛的姑娘並且要和她結婚了,機緣巧合,找的竟然是範玲花的閨女!趙丙三的心都有點醉了,他多年鬱結在心裏的疙瘩兒子要替他解開了!

這些日子,小東經常和常晶豔到礦區玩,每次回來小東都說吃了什麼什麼飯:有一簍油的水餃、重慶德莊涮鍋,紅樓的鱘魚……小東嘖嘖著,好像那滋味還在嘴裏纏綿。

“你們老上飯店吃,哪來那麼多錢?”趙丙三並沒有給小東多少錢,心裏就疑問。

“不是我們掏錢,是晶豔同學請客。”小東說。

“咦,她同學幹啥的?小小年紀哪來的錢?”

“人家在礦上當瓦斯員哩,一個月好幾千,關鍵他爹是區長。”

“天下哪有白吃白喝的道理,你可要長個心眼,別吃出事來!”趙丙三說。

“不是我們要吃他的,是他主動打電話請我們。我明白他的意思,諞呢,還跟我們吹噓在礦區買了房子。”

趙丙三立馬警惕起來:“你知道他是諞給誰的嗎?”

“當然知道,諞給小豔的嘛,他那點鬼心思我還看不出來,可惜他長得,哈哈哈……太那個了,晶豔怎麼會喜歡他?”小東明白爸的意思,“爸你不要太敏感,等我們吃厭他的飯了,他想見晶豔恐怕比見範冰冰都難!”小東壞笑起來。

“幼稚!”趙丙三心說,等你被打得落花流水一切就都晚了。趙丙三不想跟小東解釋那麼多,解釋他也不會聽的,年輕人輕狂自信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愚蠢!

趙丙三決定盡快把小東和常晶豔的婚事辦了,就按徐雲生的主意,先舉行婚禮後補辦結婚證。

跟常晶豔爸媽商量這件事時,範玲花沒什麼意見,常晶豔的爸常江水——一個小個子煤礦工人有了不同意見。他說:“丙三你慌啥哩,他倆年齡不夠,萬一被人舉報公家人把婚禮攪了咋辦,咱在這鎮上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還是不等的好,我等不了了。”趙丙三說。

“咦,你有啥等不了的?”常江水不解地看著趙丙三。

趙丙三無法說出自己的擔心,“吭吭”了好一會兒,說:“咱不是著急抱孫子嘛。”

“嗨,你慌個毬哩,你還不到五十歲,又不是七老八十快鑽棺材殼子了。”常江水笑道。

趙丙三覺得跟常江水說不明白,他怎麼能理解自己的心呢。他拿眼看著範玲花,他知道範玲花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你就讓他倆辦了唄,早結婚的又不是咱一家,咋就偏偏被人舉報了?”範玲花說。

“萬一呢,丙三開個建材鋪,缺斤短寸的事兒能少了?要是有那被他坑過的,告他一下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常江水說。

“我可沒有給人缺斤短寸呀,我一直都是買賣公平。”趙丙三為自己辯解。

“做買賣的隻會標榜自己童叟無欺,坑人的事兒誰肯承認?”常江水揮一下手,不想聽趙丙三說。

“這……這……”趙丙三好氣又好笑,說孩子們結婚的事呢,怎麼扯到自己誠信經營上了,哪兒跟哪兒呀這是!

好說歹說,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常江水就是不同意。沒奈何趙丙三隻得作罷。走時,他跟範玲花悄悄說:“再做做你那口子的工作,我這心裏不踏實哩!”

“中,我再給他說說,這個狗東西,倔著呢。”範玲花滿口應承,把趙丙三送出老遠。拐彎時趙丙三扭回頭,看見範玲花還在那裏望著他。

這天黃昏,小東掛著滿麵烏雲回來,大秀做好飯喊他吃,喊了好幾遍也不聽他答應。趙丙三到小屋看見他臉色青紫地靠著被垛,顯然在生氣。

“這是咋了?跟誰打架了?領導批評了?”趙丙三問。

小東不吭聲。

“你倒是說句話呀!”趙丙三聲高起來。

小東還是不吭聲。

“瞧你這副死熊樣兒,不說是吧,餓死你個兔崽子!”趙丙三轉身出了門。

大秀要去問,被趙丙三阻止了:“咱先吃,吃完以後你再去,這會兒他肯定啥也不說。”

臨睡前大秀問出了情況。

原來,所長今天過生日,所裏的人都隨了禮,所長請大家到礦區吃飯。哪知道,小東在那家飯店看見了常晶豔和她那個在煤礦當瓦斯員的同學彭海。所長還問小東,你女朋友咋和別人在一起吃飯?小東紅著臉說那人是常晶豔的表哥。

小東心裏堵得慌,屁股底下好像坐著個刺蝟,沒吃幾口便借故出去給常晶豔打電話。常晶豔說她來礦區買衣服碰巧碰上就吃了一頓飯。

常晶豔的解釋多麼拙劣,偌大個礦區,比一個縣城還大還繁華,他們偏偏就碰上了?鬼才相信呢。小東“啪”地掛了電話。

吃完飯,小東和所裏的人出了雅間,看見常晶豔一個人站在大廳,顯然是在等他。所長招呼常晶豔坐他們的車走,常晶豔乖乖地坐上了車。

一路上小東沒跟常晶豔說一句話。

“怎麼樣,壞菜了吧?我感覺就要壞菜,咱那傻兒子自信得不知天高地厚,還說吃煩了彭海的飯常晶豔就成範冰冰了,人家想見也見不著她。多麼可笑?這回人家要把常晶豔拐跑了,他著急了!”

“也許他們真是碰巧遇上了。”大秀說。

“糊塗,這種事百分之百是提前約好的,那個小子正在用礦區的房子誘惑常晶豔呢,說不定還領著她去看了他家的房子哩!”

“吔,那可咋辦?”大秀也慌了,滿臉焦急,六神無主。

“這世界誘惑太多,愛情太脆弱了!”趙丙三感歎一聲,一夜沒有睡踏實。

第三天清早,大秀神色緊張地過來對正在過磅的趙丙三說:“咱兒神經了!”

“啥?”趙丙三哆嗦了一下,停下手裏的活兒,“咋回事?”

“小東在雞窩那兒剁菜葉子,嘴裏卻說切西瓜、切西瓜,不是神經了是啥?”

趙丙三來到雞窩前,見小東撅著屁股用菜刀狠狠地剁著已經稀爛的菜葉子,嘴裏嘟囔:“切死你,剁死你,你這個臭西瓜……他媽的、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