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失憶
都市男女
作者：劉琛琛
一 庸俗的女人
林小嵐想過可能有一天自己會撤退，但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極其不甘的方式撤退。
這種不算臨陣而逃的退縮，讓林小嵐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自己。她一向認為自己是勇往直前的那種女人，這從她和初戀男友謝宇林的果斷分手可見一斑。
我以為你有多清高呢，沒想到和別人一樣庸俗！這是男友謝宇林在分手時，咬牙切齒對林小嵐拋下的一句話。
林小嵐張了張嘴，想反駁，卻隻吐出一聲歎息。
本來，她編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讓自己的分手看起來沒那麼不堪，什麼沒有感覺了，不願兩地分居，我爸爸媽媽不同意等等，無非都是欲蓋彌彰，為了掩蓋住莫須有理由下的真實想法——你家窮得太明顯了！
這個真實的想法當然說不出嘴，太物質了不是？很多時候，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做法，絕不僅限於婊子身上。
比如，林小嵐這個清純脫俗的女大學生。
大學畢業前，林小嵐以同學的名義，去謝宇林家裏玩了一趟。表麵上是玩，暗地裏是去實地考察的，考察未來夫婿家，有沒有可觀的家底供她日後揮霍。
考察期後沒過多久，林小嵐和謝宇林四年的大學愛情，就在旁人的扼腕歎息中結束了。
天啊，你倆也會分手？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好友李玲玲確認消息後，誇張地大呼小叫。李玲玲可是見證了林小嵐和謝宇林甜蜜愛情的忠實聽眾加觀眾，不折不扣地全程見證兼記錄者。
記得大二那年，林小嵐羞澀地跟李玲玲說，我昨晚和謝宇林身心合一了！李玲玲第一個反應就是瞪圓雙眼追問，他，有沒有嫌棄你胸小？
林小嵐嬌嗔地白了李玲玲一眼，說，瞧你那庸俗樣，男人與女人是不同的。
怎麼個不同法？李玲玲對男人那時還知之甚少。
他不僅沒嫌我，還誇我了。林小嵐不無驕傲地挺一下並不起眼的胸脯。
誇你？就你這荷包蛋？哈哈哈哈哈！李玲玲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什麼荷包蛋？瞧你那俗不可耐勁！林小嵐小嘴一撇，人家宇林說了，我這種盈手一握的形狀，叫丁香乳。
丁香乳？李玲玲果然沒有聽說過這個新名詞。
林小嵐就好為人師了，古代的春宮圖，看過沒？那些畫家筆下的女子，都是我這種身材，小胸，柳腰，大臀部，豐腴得很，在唐代尤其吃香！我這身材，再加上清純的臉蛋，擱唐朝那會兒，楊貴妃都得靠邊站。
這話隻有謝宇林才原創得出來！李玲玲當時指著林小嵐的平胸繼續咯咯地笑。
不能草率分手呀，眼下誰還看得上你這丁香乳啊！李玲玲很替林小嵐擔憂，這可是豐乳豐胸大行其道的年月。
林小嵐沒著急反擊，捂著胸脯鬱悶地說，我也不想分手，可是，你沒見到他家房子……
謝宇林的家坐落在一條破落的小街上，林小嵐跨過了幾座垃圾山，越過了幾條臭水溝，終於在謝宇林的指引下，見到了謝宇林口中所謂的大私房。
是私房，麵積也挺大，隻是，是平的。一所平房夾雜在左鄰右舍的小洋樓中間，顯得格外突兀，像個被偷工減料的山寨三明治，林小嵐差點脫口而出，以謝宇林口氣來一句，人家是鶴立雞群，你這算什麼，雞立鶴群？
客廳的瓷磚都沒有鋪，還是水泥地麵！林小嵐怒其不爭地說。
那不叫客廳，叫堂屋！李玲玲糾正。
唉，我一進他家大門，以為穿越到八十年代了！林小嵐的歎氣真的有八十歲的滄桑勁兒了。
但那是謝宇林父母家，不代表你們以後的家呀！李玲玲企圖幫謝宇林力挽狂瀾。她自己也是農村出來的，林小嵐的抉擇讓她有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不快。
有什麼區別嗎？林小嵐兩手一攤。
也是的，你爸媽是穿工作服的國家職工，謝宇林爸媽麵朝黃土背朝天，夠門不當戶不對了。你這樣的千金小姐，又怎能從金窩飛到雞窩去？李玲玲語氣低沉下來。
林小嵐猛地一驚，醒悟到李玲玲的家境比謝宇林好不到哪裏去，席子與篾片的區別。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李玲玲！林小嵐抱歉地擁住李玲玲的肩膀，我媽說了，女人是菜籽命，落到肥處一棵菜，落到瘦處一根苔，憑你這副好模樣，隻有你嫌棄別人，沒有別人挑剔你的份。
二 又失戀了
林小嵐到底不是先知先覺者，她的預言很快遭遇了滑鐵盧，腿長胸大的李玲玲被挑剔了。
原因是，教師世家出身的男方發現李玲玲撒謊了。
李玲玲說她媽是老師，她爸是司機，結果呢？我一了解，她媽臨時代課了村小七天，因為學生招不到五個，村小就解散了。她爸是司機不假，不過是開手扶拖拉機，在田地耕田的！男老師偷偷地向林小嵐揭了李玲玲的家底。
你怎麼能這麼庸俗？林小嵐皺皺眉頭。
庸俗？嘿，許你們女人庸俗，就不許男人庸俗？男老師毫不客氣地反駁。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庸俗。林小嵐質疑起男老師來底氣明顯不足。
喲嘿！男老師果然就笑了，你當然不庸俗，你拋棄情比金堅的前男友，嫁給現在當公務員的丈夫，那決絕程度簡直驚世駭俗。
林小嵐可以被涼水噎住，但最不想的是被這樣的話噎住。她原本超級同情失戀的李玲玲，現在心境大變，李玲玲不光是剩女，還是長舌婦。
林小嵐與謝宇林分手，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林小嵐畢業幾年後，就嫁給了現在的老公杜超。如今，他們的小孩都三四歲了，單身的李玲玲依舊在向每一任新男友彙報林小嵐浪漫的前情往事。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多嘴？林小嵐在男老師那兒勸和不成，反過來責怪李玲玲。
李玲玲剛剛被失戀打擊了士氣，痛苦自然大於這點兒林小嵐所謂的煩惱，說誰沒結婚前的那點兒破事啊，誰婚前沒談過一兩次的戀愛啊？
一兩次？對某人算少的吧！林小嵐抱著小寶眼睛一翻，對她不以為意。
對對，我是談了七八次，次次都談崩，都被別人甩！哪像您林大小姐，第一次甩別人，第二錘就定音啦！李玲玲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好，好，我錯了，對不起！林小嵐騰出抱著小寶的左手，安撫地拍拍李玲玲。
好朋友失戀了，作為閨蜜的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呢？
說起來，李玲玲的確沒有林小嵐好命，不管是搭訕、邂逅還是相親介紹認識的男孩，少說也有七八個了。他們與李玲玲初次見麵時，個個都兩眼放光，偏偏談到你儂我儂、要談婚論嫁的階段時，都成了恐婚主義者。
七來八往的，李玲玲就成了老大不小的剩女。
在這期間，李玲玲身邊的男朋友換了又換，林小嵐則一直菟絲草一樣地陪在李玲玲身邊，雲淡風輕地相親、結婚、生子，小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我真羨慕你呀，李玲玲，你把青春最大限度地拉長了！林小嵐有段時間過得蓬頭垢麵，臥室裏彌漫的，除了小孩的啼哭，還有昨夜小孩尿床的尿騷味。當李玲玲攜著新的愛情故事，拎著兩罐奶粉來看望她時，林小嵐由衷地感歎了一句。
我才羨慕你呢，林小嵐！再度失戀的李玲玲抽泣著說，現在，你有老公，有孩子，有工作，什麼都擁有了。可是我，都快要三十歲了，再次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能這樣想呀，你瞧我的日子，過得像死水一樣。我的前天、昨天和今天，都是過的同樣的生活，像被鬧鍾定了點的。哎呀，我一想到我一生的日子像被複印機複印的那樣了無生氣，心都要裝上一個起搏器了！林小嵐邊說邊安撫著小寶。
唉，你的日子一眼望得到頭你不幸福，我的日子怎麼也瞧不到頭，我也不幸福，隻要是人活著，都是不幸福的吧！李玲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可不是嘛，“苦”這個字，就是專門為人造的，瞧那草字頭，就是人緊閉的眼睛，十字是鼻子，下麵就是一個口字啦！林小嵐用食指在小寶的五官上輕輕比畫著，一橫一豎寫著苦字。
別瞎說，大人苦就夠了，哪能在孩子臉上畫苦呢？李玲玲一下子打掉林小嵐在小寶臉上亂畫的手。
三 巫山雲雨的變奏
林小嵐婚姻中的苦，已經不再像談戀愛那當兒，事無巨細地都向李玲玲訴說了。
有一些感受，隻能夠埋在心裏，不能向任何人訴說。
林小嵐記得讀書那會兒，李玲玲總喜歡站在寢室的大鏡子前三百六十度顯擺，再擺出S形姿勢，半開玩笑地說，唉呀，我的身材怎麼就這麼好呢？
李玲玲有75D的美胸，足夠她引以為傲了。
每當這個時候，林小嵐就毫不客氣地將李玲玲從鏡子前麵擠走，也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得意洋洋地說，唉呀，我的臉蛋怎麼這麼漂亮呢？
這幾乎成了她倆每天必玩的自戀小把戲。李玲玲稱之為，潛意識的變美催眠術。
新婚頭一年，林小嵐在丈夫杜超麵前也喜歡玩這種催眠術。杜超就噗地一笑，說沒見過像你這麼臭美的女人。
不過當蜜月期過去了，懷孕期過去了，哺乳期過去了，養育期正在進行的時期，林小嵐再繼續玩兒催眠大法時，杜超的笑就由噗變成哧了，那聲哧裏，明顯地藏著不屑。
晚上，林小嵐將小寶在另一個房裏安頓睡下，回到臥室後在鏡子前看到日益變黃的臉色，忍不住自嘲了一下，說我怎麼這麼漂亮呀？
哧！床上傳來一聲笑，冷笑，是杜超在笑。
你什麼意思？杜超的冷笑聲變成鏡子的碎片，狠狠割了林小嵐心髒一刀。
嗯，如果胸大一點，腰細一點，腿再直一點，就真的足夠美了！杜超上下審視著林小嵐說。
嫌我胸小，有本事你找個胸大的去！林小嵐不照鏡子了，撲到床上對著杜超揍了一拳。
杜超就勢把林小嵐的手使勁攥住，往懷裏一扯，順手摸上林小嵐胸脯說，不過我就委屈一下自己，來，讓我幹一下！
林小嵐奮力掙紮。
掙紮徒勞，林小嵐隻好木乃伊一樣躺在杜超身下神遊太虛了。
你怎麼有點性冷淡啊，是不是胸小的緣故？杜超雷聲大雨點小地倉促完了事，怕林小嵐嫌他無能，掃興地滾到床的另一邊尋找借口。
林小嵐很想從床上一躍而起，跟杜超狠狠吵上一架，卻發現身上沒儲存半點吵架的激情。
她的所有激情，都隨著身體的水分幹癟了，從外到內都幹了。
林小嵐突然就想起了謝宇林。
你不嫌棄它小嗎？大學時的林小嵐為小胸有些自卑。
小什麼？它們在古代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丁香乳呢！謝宇林憐惜地吻著林小嵐。
那為什麼女明星們都要隆胸呢？林小嵐說。
她們不自信，是為了迎合男人們變態的審美！隆胸就像纏腳、束腰一樣，是畸形的審美，你別學女明星了！謝宇林說。
小嵐，你真性感！謝宇林說。
來，我們來巫山雲雨一下！謝宇林說。
啊，巫山雲雨，多浪漫的詞彙啊，怎麼到了杜超這兒，就變成了“來，讓我幹一下”呢？
同樣是大學生，為什麼區別這麼大呢？杜超的大學，全讀到牛屁眼兒裏去了。
林小嵐在黑暗中越想越不甘心，她積蓄了所有的力氣翻身起床，叭地打開臥室裏最亮的燈。
刺眼的燈光將杜超從睡夢中驚醒，杜超用手遮住眼睛，迷迷糊糊地問，神經病啊，半夜三更開什麼燈？
你聽著，杜超！林小嵐赤身裸體地站在鏡子麵前，喊出了一句口號，我平胸，我自豪，我為國家省布料！
杜超錯愕的眼神迷蒙地看著林小嵐，林小嵐頭頂上懸著一層光圈，披頭散發，居高臨下，昂首挺胸，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女聖鬥士。
四 我需要你的錢
林小嵐的半夜交惡貌似小勝了一局，這場有關胸小的戰役，以杜超保證從此以後決不再犯的道歉而拉下帷幕。
雖然贏了，林小嵐卻沒有勝利者的喜悅，杜超的嘲笑，就像一顆手榴彈炸在心上，留下了一個不小的彈坑。
其實一直以來，林小嵐都在有意無意地回避著身材這個話題，尤其是在李玲玲麵前。
李玲玲五官普通，偏偏有副極好的身材，上帝偶爾還是公平的。
在身材暴好的李玲玲麵前，去主動訴說有關身材缺陷引發的戰爭，豈不是讓李玲玲笑掉大牙麼？
林小嵐才沒有那麼傻，她要讓李玲玲對自己身材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過去，停留在謝宇林那些美妙藝術、又帶些仕女味道的古典描繪上。
當然，李玲玲也有不及林小嵐的，比如家境、出手的大方。
這種差異也無時無刻地不在體現著。
像兩人要選擇共同旅遊時，李玲玲總是選擇省內而林小嵐總想到省外那樣，逛街時，林小嵐總是逛專賣，李玲玲總是瞅地攤；吃飯時，林小嵐找葷的點，李玲玲挑素的要。
不過，最近情況似乎出現了一些不同。
林小嵐是在為李玲玲過生日時發現異樣的。
為了李玲玲三十歲的生日禮物，林小嵐琢磨了很久，最後，她挑選了一條價值五百元的吊墜。
這條吊墜，林小嵐極其喜歡。那是一顆天然的小石頭，五分硬幣大小，石頭上還長了一株小樹圖案。
花五百元買一顆石頭，性價比似乎不高。但是林小嵐偏偏就喜歡，套用一句流行的話，她買的不是石頭，是意境。
林小嵐還在禮品盒裏附上了一首小詩：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可萬萬沒想到，當林小嵐如割自己所愛似的，將心愛的吊墜送給李玲玲時，李玲玲隻打開淡淡地掃了一眼，說了聲謝謝，便輕描淡寫地放到一邊去了。
李玲玲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林小嵐很是挫敗。
五百元的吊墜，對林小嵐來說，已經是有一些小貴了，而對一向節儉的李玲玲來說，她更應該如獲至寶朝夕不離才是。
林小嵐很快找出了答案。
李玲玲的脖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了一條黃金吊墜，足金的，是一隻猴生肖。
李玲玲正是屬猴的。
李玲玲絕對不可能自己買黃金吊墜。
這條黃金吊墜起碼五千元，李玲玲瞧不上五百元的小石頭的答案就在這裏。
沒聽說李玲玲最近有飛來橫財啊。
那麼，隻有一種可能，她傍上大款了。
林小嵐在腦子裏飛速運轉著這些。
表麵上，林小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好友李玲玲。她五官平淡，但眼角中透著風情，媚眼紛飛；她頭發稀黃，卻正好顯出了女人的柔軟；她皮膚蒼白，正好體現了女人的嬌弱。
原來，李玲玲並不是隻有身材好這一處優點的。
有了這些新的發現，林小嵐就覺得李玲玲脖子上的那條金猴吊墜，顯得格外有意思了。
金猴貼在李玲玲的鎖骨上，舉著一隻手，做出窺探的姿勢，探頭探腦地將目光朝李玲玲的乳溝裏鑽了進去。
哧哧……林小嵐邊想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麼呀？李玲玲臉紅了。
這猴子，在占你便宜呢！林小嵐指著吊墜，捂著嘴巴笑。
李玲玲捂住金猴吊墜，順便也捂住了自己胸前那道幽深的乳溝。
問題是，自己的新故事，在多年的好友麵前，是捂不住的。
李玲玲隻說是新故事，卻不敢說是新愛情故事。
她到底還是怕汙辱了愛情這個詞。
你不會笑我吧？李玲玲講完了故事，抬起眼角來悄悄觀察林小嵐的反應。
不會！林小嵐握住李玲玲的手，說，不管你做出怎麼樣的選擇，我都理解你。
林小嵐心裏甚至暗暗生出一種開心。
開心什麼呢？
林小嵐後來分析過了，應該是一種異樣的解脫。
當初她嫌棄謝宇林，堅決地與他分手時，證明林小嵐是物質的。
而李玲玲傍了已婚的大款時，起碼證明李玲玲是比自己更物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