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嫿穿著淡粉色睡裙,微卷的黑發有些淩亂地披在身後,她斜倚在欄杆上,擔憂地看著雲痕落寞的背影,半晌,輕輕走下了樓梯,“怎麼?睡不著啊?”
雲痕將目光收回,扭頭看著何嫿,輕輕一笑:“不習慣睡覺。”
何嫿笑著走到雲痕身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在人界待久了,的確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雲痕微微一愣,又恍然大悟地笑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何嫿才又問道:“那……等她回來了,你要怎麼麵對她?”畢竟當年她的死和雲痕脫不了關係。
“我會用我剩餘的所有歲月去償還她。”
因為連續下了三天大雨,向來繁華熱鬧的長安城此時如同一座空城一般。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個黑衣男子步履蹣跚地走在雨中,雨水順著衣服劃下,混著鮮紅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濺起一朵又一朵的紅色小水花。
走了幾步後,他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忽然,他聽到了一雙腳踩在雨地裏啪啪的聲音,他費力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個身著月白色襦裙的女子,她那如水墨畫一般淡雅的臉龐隱隱露出幾分愁容,額間一朵精致的梨花形花鈿,手中撐著一把黑色傘麵,白色傘柄的油紙傘,腳上的鈴鐺隨著她的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然後,他看著她停在了他的身邊,用那把油紙傘擋住了他的身體,再然後,他終於堅持不住,暈倒在女子腳邊。
再醒來,他已置身於一間不大不小的房中,床邊立著那把黑色傘麵,白色傘柄的油紙傘,他發現那傘柄竟是白玉做成的,還細致地打磨成竹子的模樣。
忽然,房門嘎吱一聲響,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抬頭看去,哦,是她,那把傘的主人。
女子端著一隻瓷碗走了進來,見他想要坐起來,急急把碗放到桌子上,跑過來一把按住他:“你身體還虛弱,就躺著吧。”
他乖乖躺了下去,眼睛卻盯著女子,問道:“你是誰?為何要救我?”話說完他才發現,他的嗓子沙啞得厲害。
女子把藥端了過來,坐到床邊,順口答道:“我叫阿柳,救人不需要理由。”她舀起一勺藥,放在嘴邊吹了吹,還抿了一小口,皺起眉頭:“真苦。”又抬頭對他道:“但是良藥苦口,來,先喝了,一會兒我給你拿些蜜餞壓壓苦。”
他張嘴,任由她把藥倒到他嘴裏,他也輕輕皺了皺眉,嗯,是很苦。
一碗藥喝完,少半碗都喝到了她的手絹上。
然後,她把一個東西塞到了他的嘴裏,藥的苦味立馬消失了大半。
真甜,他心想,這就是她說的蜜餞了吧,他從來沒喝過那麼苦的藥,也沒有吃過這麼甜的蜜餞。
“我叫雲痕。”
“啊?”她愣了一下,隨之又笑了起來:“你的名字真奇怪,但是很好聽。”
好……聽嗎?好像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的名字好聽。
“你傷的很重。”她擔憂地說道。
他點頭:“嗯。”
“可能得臥床養好久了。”
“嗯。”他再點頭。
“會不會很痛?”
“嗯。”
“我從來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傷呢!”
“……”
他的傷其實可以自己愈合,不需要臥床養著,也不需要喝藥,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在床上養著,每日喝她喂給他苦得要命的藥,然後任由她往他嘴裏塞一顆蜜餞。
一個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他與阿柳已經認識一個月了。
就在他習慣了阿柳的照拂的時候,阿柳卻要離開了,一個叫裟兒的年輕女子來找她,說她的家中出了些事,要她馬上回家。
他知道她不想走,因為她一直不舍地拽著他的衣袖,至於她為什麼不想走,他卻不明白。
然後,裟兒說了一句話,讓她緊拽著他衣袖的手不得不放開。
裟兒說:“若是出事的是阿寧,你也不回去嗎?”
她放開他,低下頭去:“我……回去,但是”她抬頭望向他,眼中有東西在閃爍:“讓我和他再說幾句話。”
裟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她小心地看著他,漲紅著臉,聲音低得像蚊子一般:“阿痕,我……我喜……我喜歡……”她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眼睛一閉,道:“我喜歡你,阿痕,我喜歡你。”
他點點頭:“嗯。”
“阿痕……你真的不懂嗎?”一滴眼淚自她的眼中滑落。
他搖頭,卻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她擦去眼淚,展開笑顏:“阿痕,我從未見你笑過,今日我要離開了,你願意笑一次嗎?就隻為我。”
他試著把嘴角像阿柳一樣向上翹起,隻一瞬,又立馬恢複麵無表情,他的臉上從未有過除皺眉以外的表情,笑,他不習慣。
但他還是願意為她笑一次,他到底怎麼了?為何不願拒絕阿柳的請求?
阿柳走了,他沒有了繼續待在人界的理由,他也回了那個勉強能稱為家的地方,隨他一起離開的,還有那把黑色傘麵白玉傘柄的油紙傘,那是阿柳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阿柳說,那是定情信物,他不懂,但他又不想讓阿柳吃虧,把腰間那枚翠綠的刻著自己名字的玉佩送給了阿柳。
他回來了,這個勉強可以成為家的地方。
“參見二殿下。”兩個穿著黑色甲胄的守門魔兵朝他行了個禮。
沒錯,他是魔,是魔帝的第二個兒子,他受傷,便是因為他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親哥哥,他怕他搶了他的帝位,於是派了魔殺除掉他,但他也不是大哥想得那麼不堪,他成功的從魔殺手裏逃脫了,但還是受了很重的傷,但他現在居然有些感謝他的大哥,不是大哥的話,他也不會遇到阿柳,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想。
他抱著那把油紙傘,一路神遊地走回了自己的弑殺殿,一進殿中,一個意料之中的人撲倒了他的懷裏,但他怕壓壞他的油紙傘,側了側身子,躲開了。
“二哥!你幹什麼!差點摔了我!”雲念嘟著嘴巴抱怨道。
雲念是父帝最疼愛的女兒,也是他唯一在乎的家人,偏偏這個可愛的妹妹,是為眾魔所不齒的半魔,雲念的母親是人類,但她卻又擁有所有魔都想擁有的東西——那顆會跳動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