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陽光從雲隙裏漏下來,灑在灰撲撲的街道上,像是老照片新上了彩,底子雖還是古舊,但隱隱透出了一些喜氣。
1910年深秋的煙台城區,老街老巷如同八十老嫗,灰頭土臉的,而新城新區,則像二八少女,鮮嫩可人。至於那些洋人聚集之地,卻似渾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十分鮮豔奪目。
海防營旁邊的那條老街彎彎曲曲,從頭看不到尾,有幾十家店鋪,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最東頭的那家螳螂拳館。
此時正是早上七點多鍾,街上行人不多,偶有挑擔的小販喊一聲“賣豆漿囉”、“賣油條囉”,打破晨間的寂靜。
嗒嗒,嗒嗒,腳步聲自遠而近,轉眼即到了螳螂拳館門前。這是個鐵塔般的中年壯漢,粗大的臂膀上長著鐵疙瘩般的腱子肉,一雙手掌大如蒲扇,看上去煞是駭人。
中年漢子抬頭打量著那塊門匾,“嘿嘿”冷笑一聲,反手將背上的一口大鐵鍋卸下來,單手拎著。拳館大門虛掩,裏麵傳來一陣喧嘩聲。中年漢子一把將館門推開,陰冷的門廊裏立時吹來一股涼風,他迎頭一看,見門內的照壁上刻著一個鬥大的“武”字。
轉過照壁,便是開闊的院子,泥土地麵碾得很平整,一棵大槐樹下,擺著一排兵器架子,架子旁邊放著石鎖、石墩、千斤擔和大杆子等。一個叫花子模樣的人正在跟一班人在院子裏拉拉扯扯。
那些螳螂門的弟子顯然是被惹火了,紛紛罵叫花子道:“臭要飯的,你是不是想討打?也不睜眼瞧瞧這是什麼地方!”
叫花子穿得破破爛爛,一臉的黑灰,頭上還戴著頂破氈帽,蓋著半邊臉。但聽他沙啞著嗓子嚷道:“我想要的東西可多了,就怕你們給不起!”
中年漢子一眼就看穿這叫花子其實是假扮的,他臉上雖然抹了黑灰,一口牙齒卻雪白如米,身子轉動時,脖子和手腕上都是細皮嫩肉,哪像個常年流浪的乞丐。中年漢子樂得看熱鬧,便不忙著作聲,而是將大鐵鍋輕輕地放在地上。
螳螂門的弟子似乎也看出了叫花子的機巧,其中一人道:“大師兄,這小子明擺著是來搗亂的,咱們不用跟他客氣。”
他們嘴裏的大師兄是個敦實漢子,他穿著青布褂子,臉孔黝黑,硬硬的胡須像麥芒一樣根根直豎。這位大師兄一直沒言語,隻是遠遠地盯著叫花子看,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見師弟們已經生氣,他這才走過去,衝著叫花子抱了抱拳道:“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這個……”叫花子眼珠一轉,沙啞著嗓子叫道,“俺的名號說出來嚇死你,江湖人稱混江龍!”
大師兄微微一笑道:“好一條混江龍,不知閣下來我螳螂門有何見教?”
叫花子笑嘻嘻地道:“很簡單,我今天到貴館來,一不為求財,二不為求名,隻是想見識見識各位的螳螂拳耍得怎麼樣。”
大師兄道:“你想見識螳螂拳倒也不難,不過須得先問一下那個人是否答應。”
“誰?”
大師兄把目光往門口一瞥,道:“他啊!”
叫花子轉頭朝大門的方向看去,恰好看到鐵塔般的中年漢子站在那裏,腳下還放著一口大鐵鍋,不禁一怔。這時,但聽耳邊風響,接著頭皮一涼,他頭頂的氈帽竟已被人抓去,他不由大吃一驚。
隻聽大師兄喝道:“文鼎,果然是你!”
叫花子頓時慌了,聲音也不再沙啞,說:“大師兄,你怎麼知道是我?”
其他人先是一愣,等到看出究竟後,都哈哈大笑起來。
大師兄把氈帽塞到那個叫文鼎的人手裏,說:“你這活祖宗,放著好好的學堂不去,怎麼又到這裏來了?”
叫文鼎的人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黑灰,笑道:“大師兄,我不就是想跟你們學拳嗎?”
大師兄走過去拍了拍文鼎的肩膀,道:“那可不成,師父再三吩咐過,不得私自教拳給你,你就別為難我們了!”
原來,這個叫文鼎的青年人正是螳螂拳館館主宋啟雲的二兒子,現年十九歲。他以前一直呆在老家萊陽讀私塾,今年中秋節之後才剛剛來到煙台。因宋啟雲擔心江湖險惡,不想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再吃武飯,對他們下了“禁武令”,既不傳他們螳螂拳,亦不準他們進拳館湊熱鬧,違者以偷拳罪論處。
宋文鼎見自己的把戲被識破,於是連連作揖,賠著笑臉道:“各位師兄,你們就開開恩,讓我在這裏多瞅幾眼吧。”
大師兄板著臉道:“師父有令,不得讓你踏進拳館半步,否則就拿我們是問!文鼎,你要是再不知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著話,師兄們已經走上前來,推的推,拉的拉,硬是將宋文鼎轟出拳館大門。
宋文鼎被送走後,大師兄這才衝著站在照壁旁的中年漢子抱抱拳道:“請問這位大哥怎麼稱呼?怎麼一大早就弄個鐵鍋到我們螳螂拳館來?”
中年漢子並不馬上答話,而是將目光在拳館的演武廳上掃了幾眼,這才抱拳道:“在下張震山,從單縣過來,自小習得幾手拳腳,聞聽螳螂門宋啟雲先生的螳螂拳天下無雙,所以特來登門求教!”
大師兄嗬嗬一笑道:“原來是張先生,失敬失敬!在下名叫梁德正,宋啟雲正是家師!”
張震山聽了,一拍巴掌道:“那咱們就不囉唆了,梁大哥,麻煩你請宋先生出來給在下指點一二!”
梁德正笑道:“實在不巧,家師半個月前去滄州訪友,估摸著還得幾天才能回來。”
張震山聞聽,不禁大失所望。
梁德正道:“張先生遠道而來,想必已是鞍馬勞頓,且請到客房歇息,家師臨走前交代過了,但凡來投靠我螳螂門的武林同道,我們隻管好吃好喝地招待!”
張震山皺了皺眉頭,擺手道:“這倒不必,咱家又不是來打秋風的,我就在這裏等宋先生回來好了!”說罷,他手腕一旋,那個大鐵鍋便呼地飛了出去,在院子中間轉了幾個圈兒。不待鐵鍋停下,他一個高躥跳過去,穩穩當當地坐在鍋底,閉目養神起來,連正眼也不瞧螳螂門的弟子。
梁德正一見,頗為生氣,於是沉臉對師弟們道:“這人一看就是來找茬兒的,我們將他轟走算了!”
言畢,已有四名螳螂門弟子圍上前去,分占著四個角。他們伸手抓住鍋沿,發一聲喊,便想連人帶鍋一起扔出門外。誰知,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提,鐵鍋卻紋絲不動,張震山依舊耷拉著眼皮坐在鍋裏,對他們不理不睬。
梁德正見狀,心裏吃了一驚,趕緊朝圍觀的眾人使了個眼色,於是又有四名弟子撲過去,集八人之力,緊緊圍成一團,喊著號子去抬那鐵鍋。
這下果然見效,鐵鍋真的被撼動了。眾人大喜,正準備抬著它往外走,驀地,鐵鍋原地呼呼地旋轉起來,一股大力將眾人衝開,有人手上竟還流起了鮮血。
梁德正大怒道:“姓張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有本事就出來跟咱們鬥鬥!”
聽了這話,張震山的眼睛忽然睜開,嘿嘿笑道:“你是否敢跟在下文盤?”所謂文盤,即是手上不拿兵器,隻靠拳腳較量。
梁德正雖然知道來者不善,但身為大師兄又不能退縮,於是硬著頭皮一拍胸脯道:“姓張的,文盤就文盤,爺們不怕你!”
張震山哈哈大笑道:“就算你想跟我比試,我也不準備接招!”
“那是為何?”
“因為你不經打!”
梁德正氣得臉色發紫,揮手奪過師弟手中的一柄單刀,便要衝上去跟張震山武盤。張震山深吸一口氣,憑空拔起,丈餘高後,又輕輕落下,穩穩地站在鍋沿上。
這手輕功一露,螳螂門的弟子立刻被鎮住了。梁德正手持單刀僵在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張震山緩緩伸出雙手,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脆響,他的兩隻手臂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像是突然長出一大截子。緊跟著,張震山雙腳踩著鍋沿,呼呼地打出一套精彩絕倫的通背拳來。
拳一打完,張震山大吼一聲,雙腿落進鐵鍋裏,猛力一絞,那鐵鍋便再次飛旋而起,帶著他一起飛到牆根。等到鐵鍋落定後,他又端坐如初,眼睛慢慢閉上。
院子裏一片寂靜,螳螂門的弟子們一個個呆若木雞。
忽聽有人在門外喝彩道:“不錯,真是好功夫,好玩,好玩!”
眾人回頭一瞧,發現說話的人竟是剛被攆出去的宋文鼎。
梁德正迎上去,略帶埋怨地道:“文鼎,你怎麼又回來了?”
“拳館裏這麼熱鬧,就不興我來瞧瞧?”宋文鼎說著話,身體已像泥鰍一樣滑過梁德正,梁德正本想抓他,卻沒抓住。
張震山仍然坐在鍋裏,對外麵的事充耳不聞。
宋文鼎走上前去,對著張震山拱了拱手說:“前輩武功高強,在下想討教一招半式。”
梁德正聞言大驚,趕緊攔在宋文鼎前麵道:“張先生,我這位師弟一天武也沒練過,他是跟你說著玩的,你千萬別當真!”
張震山徐徐睜開眼睛,再次打量了宋文鼎一眼,笑了笑說:“我剛才已經聽出,小兄弟的輕功倒是不錯,不過想跟我交手,你恐怕還得練上幾年!”
“好笑,我們又沒打過,你怎麼知道我打不過你?”宋文鼎十分不滿自己被張震山輕視,所以話語之間已有一絲火藥味。
“那好吧!”張震山伸伸懶腰,“反正我現在也閑得沒事做,就陪你過上兩招!”說罷,他暗中使力,將身體往上一提,整個人穩穩地落在鍋沿之上。
“這才像話嘛,哈哈!”宋文鼎轉怒為喜,身形一晃,也跳到鍋沿上,身體穩如磐石。
梁德正幾個見了,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師弟是什麼時候會武功的?
“宋兄弟,令尊既然不在,我便讓你三招,免得別人說我以大欺小!”張震山說著,把辮子往脖子上一繞,亮出右掌。
“誰稀罕你讓。”宋文鼎一邊說著,一邊猛地撲向張震山。眼看著就要衝到,宋文鼎的身子卻突然往下一滑,雙手抓住鍋沿,雙腿閃電般朝張震山踹去。
張震山沒想到宋文鼎竟然敢在鐵鍋上躺著打,不禁吃了一驚。他身子趕緊往上一躥,躲過宋文鼎的連環腿。還沒等他落地,宋文鼎又用雙手抓著鍋沿,順勢一個“上風剪”,雙腿像擰麻花一樣朝張震山的下身剪去。
張震山左躲右閃,心中十分納悶,因為他發現宋文鼎的武功非常怪異,使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麼螳螂拳。
宋文鼎連連進攻不奏效,不免有些急躁。他雙手抓著鐵鍋,又一連來了幾個“烏龍絞柱”,意欲把張震山逼到地上。誰知宋文鼎的腿在絞張震山時,張震山的手也在絞宋文鼎的腿,但聽“嘭嘭嘭”一連串悶響之後,又傳來一聲巨響,兩人再次被一股大力震開。
宋文鼎把持不住,身體急速向外飛去,好在他輕功十分了得,還在半空中時,他已借力發力,旋了個圈子,順勢落在地上。張震山卻依舊站在鍋裏。
宋文鼎狠狠一跺腳道:“姓張的,我就不信不能把你逼出來!”
宋文鼎正要衝過去再打,張震山卻抬手示意他停下來,並笑嗬嗬地道:“好了,宋兄弟,我們不用打了!”
宋文鼎沒有占到半點兒便宜,哪裏肯罷手,因此急著問:“你這是怎麼了?”
張震山說:“你小小年紀竟能接我這麼多招,著實不易!”
宋文鼎眼裏冒火道:“我早說了,不用你讓的!”
張震山一拱手道:“宋兄弟,你的功夫確實不錯,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使螳螂拳?”
宋文鼎一怔,說:“我爹不準我練武,更別說練螳螂拳了!”
張震山“哦”了一聲,說:“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若是能夠好好練習螳螂拳,那你們螳螂門日後必定會出現一位武術大家!”說罷,他略一抱拳,“今日到此為止,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張震山順手拎起地上的大鐵鍋,往肩上一扛,身形一閃,縱身便出了螳螂拳館大院。
“等等!”宋文鼎喊了一聲,腳尖一點,也如旋風般追了出去。
張震山的身法真是快如電閃,宋文鼎追出拳館大門時,他早已背著大鐵鍋跑得無影無蹤了。
螳螂拳館館主宋啟雲風塵仆仆地回到煙台,還未回家就直奔海防營螳螂拳館。
一進館門,大弟子梁德正便迎上去道:“師父,您老人家可回來了。”
宋啟雲一臉不好看地問:“文鼎那個狗東西在哪兒?”
“他啊……”梁德正剛要張嘴說話,卻突然發現宋文鼎正躡手躡腳地沿著院牆往外溜。
宋啟雲也一眼發現了宋文鼎,於是斷喝一聲:“混賬東西,你給我站住!”
宋文鼎腳還未站穩,宋啟雲已經一巴掌搧過去了。誰知今天的宋文鼎一反常態,頭一低,竟輕飄飄地躲過了宋啟雲的巴掌。
“好你個兔崽子,果真背著我練功夫!”宋啟雲心中的火氣呼地躥出來,搶上去就想抓宋文鼎的脖子。宋文鼎伸手一擋,兩人身子同時一晃,居然誰都沒有跌出去。
宋啟雲大吃一驚,他發現宋文鼎不僅練了武功,而且下盤還十分穩固,似乎不花個十年八年工夫還練不出來。他不假思索,又使出一記快招。宋文鼎身後就是牆壁,已無處躲閃,宋啟雲怕真傷著了他,手才擊到他胸前,便要收回來,誰知宋文鼎兩腿一蹬,身體竟輕輕巧巧地旋了出去。
宋啟雲立時傻眼了,心想,這小子使的絕非家傳的螳螂拳,而且功底之深簡直令人無法想象,即便是梁德正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不準你練武嗎?你這身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宋啟雲厲聲喝問。
“我……”宋文鼎無言以對,一臉窘迫。
“好小子,到現在你還想隱瞞,你跟人比武的事我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說著話,宋啟雲再次閃身緊逼宋文鼎,雙手像刀鋒一樣削過去。宋文鼎哪裏在乎,但見他先是用手一擋,接著就地一滾,眨眼之間就逃出了宋啟雲的攻擊圈。
宋啟雲身手更快,一招落空之後,他迅速展動身形,欺身而上,兩隻手像鐵鉗一樣死死地抓住宋文鼎的胳膊,將他按倒在地。
宋文鼎蹬著腿叫道:“爹,您別逼我,人家讓我發過誓,不準往外說,今天就算您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做人可不能不講信用!”
宋啟雲想了想,覺得兒子一諾千金是對的,便鬆開他的胳膊說:“好,我且不問那人的名姓,也不問你們是如何相識的,你隻告訴我,一直以來他是怎樣訓練你的?”
宋文鼎仍然隻是搖頭,不肯道出半個字。
“唉,天意,真是天意!”宋啟雲將兒子扶起來,長歎一聲道,“你不說也罷,看來從今兒個起,我得親自教你武功了!”
“真的嗎,爹?您同意教我螳螂拳?”宋文鼎聞言,簡直大喜過望。
宋啟雲點了點頭道:“是的,即便我不教你,你還是會偷著學,若是學得不精,在外麵有個閃失,一是會傷了身體,二是會辱沒我螳螂拳的名聲!你跟張震山比武就是前鑒,還好,你並沒有丟我宋啟雲的臉麵!”
宋文鼎一把抱住宋啟雲,十分激動地說:“謝謝爹,我一定好好地跟您學習,一定把我們的螳螂拳發揚光大,您放心爹,我會替我們宋家爭氣的。”
宋啟雲手撫宋文鼎的肩膀說:“文鼎,爹相信你。”
於是,自那日起,宋啟雲果然開始教宋文鼎練習螳螂拳。
螳螂拳內外兼修,步法身法手法都非常講究。隨著練習的深入,宋文鼎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奧妙無比的殿堂,裏麵千門萬戶,到處飄舞著螳螂的影子,彌漫著濃烈的殺氣。每學到一個妙招,宋文鼎都會激動得手舞足蹈,夜不能眠。半年之後,宋文鼎的螳螂拳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
這天上午,宋文鼎正在後院練功,幾個同門站在遠處,想過來又不敢過來。宋文鼎於是朝他們招了招手。
同門們圍過來,其中一個叫鐵柱的小師兄笑嘻嘻地對他說:“師弟,你老呆在拳館裏練拳,難道不嫌悶得慌?”
宋文鼎側耳一聽,發現外麵練武大廳內非常安靜,於是有點兒奇怪地問:“難道今天他們都出去了?”
鐵柱說:“可不是,今天福建船幫的人在天後行宮祈福,請大師兄他們過去捧場,大廟那邊現在可熱鬧了,有耍龍燈的,有跑海船的,有踩高蹺的,啥都有呢!”
以往,宋文鼎最喜歡湊熱鬧,隻是近來癡迷於練螳螂拳,所以甚少出門。現在聽鐵柱這麼一說,他馬上心動了,便很想出去走走看看。於是,他對鐵柱說:“那我們一起去看看熱鬧如何?”
同門們一齊擁住宋文鼎,嘻嘻哈哈地道:“我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走,我們一起去找大師兄吧。”
一走出拳館,果然發現外麵春光已有七分,鄰家門前的柳樹吐出了新綠,桃樹也開出粉紅的花朵來。那些原本穿得胖鼓鼓的孩子,也換上了薄一點兒的花花衣裳,在街道上追逐嬉鬧。
凡是到過煙台的人都知道,大廟是煙台的商業中心,這裏道路繁華,綢布莊、商鋪、戲台子還有中藥房、大煙館等等,全都集中在這裏。
宋文鼎和幾個同門趕到那裏時,正好趕上祭祀的高潮部分,成群結隊的船幫成員正用一座豪華的鸞駕把天後像抬到大街上,招搖過市,前麵有舞龍舞獅跑海船的開道,後麵有好幾支秧歌隊和踩高蹺的,長長的隊伍綿延不斷,兩旁圍觀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場麵熱鬧非凡。
剛走到離海防營不遠的街道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遠遠聽見有人喊:“不好了,螳螂門的人跟洪拳館的人打起來了!”
宋文鼎等人一聽,均撒腿往前奔。
不遠處已經圍了一大圈人,宋文鼎鑽進去一看,發現果真是梁德正大師兄帶著一班穿黑色練功服的螳螂門弟子,與一幫穿紫色衣衫的漢子對峙著。
眨眼間,雙方便幹上了。誰知洪拳弟子人多勢眾,螳螂門的人勢單力薄,打了一通之後,螳螂門的人竟有些抵敵不住。
宋文鼎朝鐵柱等人一揮手道:“都給我上啊,奶奶的,發什麼呆?”
話音未落,宋文鼎已經衝入戰團。迎麵碰上一個洪拳弟子,宋文鼎不待對方反應過來,早進步出拳,直擊對方麵門。那人見宋文鼎拳頭快如閃電,嚇出一身冷汗,抬手想去招架,下麵卻早已中了宋文鼎一記窩心腳,整個人立刻撲倒在地。
另一洪拳弟子飛身踢到,宋文鼎也不躲閃,大吼一聲,身子斜著撞過去,那人頓時翻了個跟頭,滾落一旁。
宋文鼎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喜歡好勇鬥狠,一旦打起來便紅了眼,但見他全身上下都罩在騰騰的殺氣中,根本不理會對方的招數,碰上穿紫色衣服的人就出手,膽子又大得出奇,往往後發先至。這般不要命的打法任誰見了都怕,一時間,洪拳館的人竟無人敢擋。
原本處於下風的螳螂門弟子,驟見宋文鼎如此玩命,打得對方沒辦法還手,於是個個精神大振,也跟洪拳弟子們玩起命來。如此一來,那些洪拳弟子哪裏是螳螂門弟子的對手,在勉強支撐了幾個回合後,他們忽地發一聲喊,一起向北退去。
宋文鼎將一個跑得慢的打翻在地,罵道:“狗東西,哪裏走!”撒腿又去追其他人。
梁德正見了,趕緊喊:“文鼎,不要追了,快回來!”
殺紅了眼的宋文鼎哪裏肯聽,隻顧著往洪拳館的方向猛追。
鐵柱焦急地問:“大師兄,現在怎麼辦?”
“反正禍已經闖下了,千萬不能讓文鼎吃虧!”梁德正抹了一把汗,一指鐵柱說,“你趕緊去福建會館找師父,讓他馬上到洪拳館來。”
鐵柱答應一聲,撒腿飛跑而去。
“其他人都跟我走!”梁德正一招手,帶著眾同門朝洪拳館奔去。
洪拳館是煙台八大拳館之一。館主史雲都是少林俗家弟子,五年前來此開館,憑借一身四平大馬的硬功夫,很快就打開了局麵,也在煙台廣收門徒,擴充勢力。
今日之事其實不大,不過是街頭口角之爭,誰知你一言我一語竟演變成兩股勢力的街頭毆鬥。
洪拳弟子見宋文鼎孤身一人追到洪拳館,不禁大為光火,當即把宋文鼎團團圍住,並將拳館大門關上,從裏麵插上門閂,打算好好收拾收拾宋文鼎。
今日的宋文鼎早已不是昔日的宋文鼎,麵對如此眾多洪拳弟子的圍攻,他居然一點兒也不慌張。在打倒一人之後,他就勢倒地,施展出地躺功夫,一腳下去竟能掃倒一大片。因此,對方盡管人多,一時之間卻拿他毫無辦法。
梁德正帶著螳螂門弟子也已趕到,眼見洪拳館大門緊閉,心裏暗叫不好,撞了幾下撞不開,便趕緊踩著一名師弟的肩膀,翻上高高的牆頭,一躍而下,從裏麵將大門打開。
洪拳館的弟子見勢不妙,扔下宋文鼎,紛紛去搶兵器架上插著的兵器。梁德正及螳螂門弟子不敢怠慢,也紛紛亮出手中的家夥。
眼看一場混戰便要爆發,忽聽門首一聲大吼:“都給我住手!”
宋文鼎掉轉頭,看見一個鐵塔般的黑臉大漢從拳館大門健步而入。
那大漢來到人群前麵,眼光一掃,氣勢逼人,當場就把兩邊的弟子給鎮住了。
隨後,他轉頭麵對梁德正,一抱拳道:“梁師兄,你這是來踢館的嗎?”
原來這大漢就是洪拳館的大師兄鐵旋風。
梁德正自知不是鐵旋風的對手,於是趕緊抱拳還禮道:“鐵師兄誤會了,我等哪有本事來踢館,因我師弟宋文鼎不小心闖進洪拳館來,我們怕他吃虧,所以趕來勸架。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笑話!”鐵旋風冷冷地道,“洪拳館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沒錯,來了就別想走!”洪拳弟子們見有大師兄撐腰,膽氣一下子壯起來,“你奶奶的要是怕了,便趁早跪下來給爺爺們磕頭!”
螳螂門弟子一聽大怒,反唇相譏道:“誰怕你們了?要是怕你們洪拳,我們也不會站在這裏!”
宋文鼎站到前麵,手指著鐵旋風道:“這麼說,你就是洪拳館的大師兄了,太好了,我找的就是你,打的也是你!”
鐵旋風眼光驟然變得十分犀利,說:“這位小兄弟,你好大的口氣!”
宋文鼎一拍胸脯道:“少廢話,有種你就跟我打,是我闖進你們拳館的,跟他們無關!”
鐵旋風一笑道:“好,能有機會領教一下螳螂拳的精妙,真是不勝榮幸。”
說罷,兩人互相瞪著對方,慢慢拉開架勢。
宋文鼎深吸一口氣,矮下身去,雙臂分開,一前一後,彎指成鉤,顫巍巍活像一隻捕食的螳螂。鐵旋風先是大吼一聲,大有地動山搖之勢,然後紮成馬步,雙手變爪擊出,呼呼生風,使的正是五形拳中的虎拳。
鐵旋風一上去就使出虎來,顯然是不敢小瞧自己的對手。
鐵旋風塊頭大,宋文鼎動作快,兩人一對戰,周圍的人便看不見宋文鼎的身影,似乎場中隻剩下鐵旋風一個人。那個鐵塔樣的漢子在宋文鼎眼裏,倏然間已化身為一隻猛虎,頻頻朝他剪撲,卷起的勁風掃到他臉上,讓他感到絲絲的疼痛。那一對虎爪更像是鐵鑄的,堅不可摧。宋文鼎不敢跟鐵旋風硬碰硬,於是飛快地滑動步子,躲開鐵旋風的正麵衝鋒,伺機從側麵發動襲擊。可鐵旋風忽而又化為龍形,忽隱忽現,宋文鼎想躲閃時,他又使出蛇形,纏繞過來。鐵旋風的招數變化得非常快,讓周圍的人目不暇接。梁德正早已驚出一身冷汗,心想,也不知道自己與他對戰時,能夠接他多少招?
在鐵旋風看來,宋文鼎是一隻非常高大壯實的“螳螂”,一對大鐮刀砍過來時,殺氣騰騰,更可怕的是,最後甩出來的鉤子更是致命的武器,專挑自己的要害擊打。
這些招數原本犀利而毒辣,隻可惜宋文鼎剛學不久,之前沒有用於實戰,所以威力便打了折扣。因此,從一交手到現在,宋文鼎實際上一直處於下風,他隻能憑借輕靈的步伐來騰挪躲避。鐵旋風一見,立刻使出猴形拳,蹦來彈去,把宋文鼎伸縮的空間逼得越來越小。
“好,好!”觀戰的洪拳弟子大聲叫起來。螳螂門的弟子則都替宋文鼎捏著一把汗,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突然,鐵旋風化作一隻仙鶴,騰空而起,從頭頂向下擊打。他猛然間使出鶴形,原是想一舉將宋文鼎擊潰,所以,當宋文鼎乍然倒地時,鐵旋風竟大意了,以為正好可以趁機製服宋文鼎。不料,宋文鼎身子一沾到地麵,雙腿馬上閃電般踢出,使出的正是地躺拳的絕招“兔子蹬鷹”。
鐵旋風人在空中,竟是無法躲避,眼看著要被踹中,千鈞一發之際,他突出雙掌,在宋文鼎的腿上一按,身子在半空中打了個旋,竟然躲開了。
梁德正見鐵旋風變招如此迅速,不由得喊了聲:“好!”
再看宋文鼎,一招不中,隨即雙手撐地,雙腿緊跟著連環踢出,以手代腳,席卷而來。
鐵旋風用雙手劈裏啪啦地連續擋開宋文鼎不斷踢來的腿,眼看著要被逼到牆角,他猛地向後踢出右腿,腳尖在牆上一點,身子呼地旋出去,從宋文鼎頭頂躍過。
這一番打鬥,雙方使出的招數可謂精彩紛呈,宋文鼎的招數裏既有螳螂拳,也有地躺功,而鐵旋風則先虎後鶴後猴,把一套五形拳施展得出神入化。
正打得難分難解之際,驀地聽到人群後麵傳來一聲大喝:“好了,別再打了!”
眾人轉身一瞧,見一前一後進來四個人,兩邊的弟子便都叫起師父來。原來是宋啟雲和史雲都到了。
宋啟雲一進門便氣呼呼地走到場中,瞪著還躺在地上的宋文鼎喝罵道:“小畜生,你還不罷手,嫌丟人不夠嗎?”說罷抬腿就踢。
宋文鼎閃身躍開,宋啟雲不禁大怒道:“好小子,你還敢躲!”說罷又要動武。
梁德正一把抱住宋啟雲道:“師父,您消消氣,這事怨不得師弟,都是我惹的禍,您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宋啟雲斜眼一瞥,看到史雲都和洪拳館的弟子都在冷眼看著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有所表示,人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指著螳螂門的弟子說:“你們這些不聽話的東西,還不給我跪下!”
梁德正一聽,第一個“撲通”跪倒在宋啟雲麵前。
宋啟雲臉色鐵青,一把揪住梁德正道:“混賬,你跪我幹什麼,還不趕緊去給史師傅賠罪!”
史雲都跟宋啟雲關係一向不錯,回館後又見自己的弟子並沒有什麼傷亡,便見好就收地說:“算啦,算啦,宋兄,孩子們不過是鬧著玩的,算不得什麼大事,再說,我這邊也有理虧的地方……”
宋啟雲抱拳道:“史兄,宋某教徒教子無方,你務必見諒!這樣,我今晚在‘三合聚’大酒樓擺一桌酒席請你,權當是賠罪,你看如何?”
史雲都連連擺手道:“宋兄萬萬不可,你這麼做隻會讓我汗顏!”
宋啟雲哈哈大笑道:“史兄不必推讓,其實賠罪是假,想跟你結交才是真,所以今晚我這桌酒請定了。”
史雲都見推卻不過,隻得抱拳道:“既如此,那小弟就領受了!”
一行人回到螳螂拳館後,宋啟雲少不得又將弟子們訓斥了一番,不外乎是指責他們逞強好勝,不守武德等等。最後,他命令全體弟子貼牆倒立一個時辰,以示懲戒。對梁德正和宋文鼎,宋啟雲更是加大了處罰力度,除貼牆倒立外,他們兩個還要胳膊上掛磚,另紮馬步一個鍾頭。
自從大鬧洪拳館後,宋文鼎又先後與煙台其他拳館的弟子有過切磋或交手,螳螂拳均獲勝利,宋文鼎一時名噪膠東武林。
天氣開始變暖了,眼瞅著周圍的變化,春光已有九分。這段時間,宋文鼎除了苦練螳螂拳外,又在宋啟雲的引薦下,跟隨太極拳宗師李丹陽練起了太極功夫。
宋文鼎本就聰明絕頂,兼之有高人指導,拳路於是起了根本性的變化。起先,鐵柱等人還可以當一當他的陪練,誰知後來他們竟完全不經打了。
宋文鼎又想跟大師兄梁徳正過招,誰知梁德正早已生出嫉妒之心,他十分不滿宋啟雲對宋文鼎的“過分”偏愛,他原以為,螳螂拳的傳人會是他,如今看來,他是沒希望了,因此,他不僅不遂宋文鼎的心願,還故意挑事說:“你以為把我們打趴下了就能顯出你的本事?告訴你,沒用的,就算你把煙台所有拳館的拳師都打倒在地,也不會有人服你的氣,因為有個地方你絕對不敢去。”
“哪兒?”
“千葉道場!”
“那不是日本人的地方嗎?”
“是的,日本人的武功非常厲害,煙台的拳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你有本事的話,就去踢日本人的館子,那大師兄我就真的很佩服你!”
宋文鼎想了想,說:“大師兄,我不會讓你瞧不起的,千葉道場我肯定會去,你等著瞧吧。”
說來也巧,梁徳正剛剛跟宋文鼎談到千葉道場,千葉道場就派人來了,而且一來就是五個。
梁德正見他們一個個殺氣騰騰,知道來者不善,便馬上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問:“各位到我螳螂門來有何貴幹?”
為首那人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問:“你是誰?”
“在下梁德正,螳螂門的大師兄。”
“我們要找宋文鼎,你快讓他出來。”
“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他不是號稱打遍膠東無敵手嗎?不是要踏平我們千葉道場嗎?我們已經來了,他怎麼還躲著不敢露麵?”
螳螂門弟子一聽,都很詫異,因為他們一天到晚跟宋文鼎呆在一起,沒聽說宋文鼎向日本人下過戰書啊!
其實,那封戰書是梁德正假冒宋文鼎之名下給千葉道場的,目的是想通過日本人之手來對付宋文鼎。如今,梁徳正見日本人果然登門應戰,心頭不禁暗自得意。不過他生怕這事露餡,於是第一個跳下場去,拱了拱手說:“我是螳螂門的大師兄,你們想來挑戰我師弟就要先過我這一關!”說罷,他大喝一聲,揮拳直取其中一人。
鐵柱當然不會讓宋文鼎落了眼,趕忙跑去後院相告,沒想到宋文鼎耳朵尖,早已聽到前麵的鬧騰聲,正趕著出來。一見是日本人找上門來挑事,他不禁心花怒放。
“大師兄,你先歇歇,讓我來對付他們!”宋文鼎朝梁德正大喊道。
梁德正正盼著宋文鼎出頭呢,於是他飛身跳開,假意關心道:“師弟小心,若是打不過他們,我們師兄弟幹脆一起上。”
宋文鼎一擺手說:“不必了,大師兄。”又對著五個日本人道,“嗨,你們一起上吧,省得爺爺我麻煩!”
一個日本人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問宋文鼎:“你是誰?”
宋文鼎嘻嘻一笑道:“宋文鼎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們不是要找我嗎?”
五個日本人相互對了下眼色,突然一起撲向宋文鼎。
宋文鼎出手很快,那些人才一動彈,他已經晃動身形衝過去了。當頭一人還沒來得及出招,胸前便中了一拳,呼地向後飛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剩下的四個也是兩前兩後,哇哇亂叫著抬起腳來踹宋文鼎。誰知他們的腳才抬起,宋文鼎已經搶到近前,他先是用膀子將其中兩人撞飛,接著就地一滾,把後麵的兩人掃倒,再接著一個“千斤墜”,將二人死死壓在地上。先前的三個日本人被撞出去之後,實際上已經受了重傷,連爬起來都很困難。
宋文鼎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收了勢道:“這幾下打得真爽,好久沒這麼痛快了,哈哈。”
鐵柱等同門一擁而上,摟住宋文鼎道:“宋師弟,你好厲害呀,你的螳螂拳打得如此精妙,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
五個日本人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相互攙扶著,十分狼狽地退出了螳螂拳館。
宋文鼎正想追出去,誰知一個身穿和服,腰懸武士長刀的日本人突然出現在拳館門前,攔住宋文鼎的去路。
那人一鞠躬道:“請問閣下,哪一位是宋文鼎?”
宋文鼎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本人就是!怎麼,你們這些日本人還嫌挨打挨得不夠?”
那人將頭一低道:“原來閣下就是宋文鼎,好,本人名叫宮本次郎,是大日本黑龍會首席教習,剛才那幾個人不過是千葉道場不入流的小角色,我,宮本次郎,想正式迎戰宋文鼎先生!”
宋文鼎一擺架勢道:“怎麼?現在就打?”
宮本次郎搖了搖頭,一副輕蔑的樣子道:“你們這些支那人也太小看我們大日本武士了!我可不會像那些街頭流氓一樣隨便跟人打架,要比的話,我們就來一場大的,讓全煙台的人都知道,你敢不敢?”
“怎麼不敢?”宋文鼎鼻孔裏哼了一聲,“你奶奶的小日本,你想賭多大都行,就算是賭命,老子也奉陪到底!”
宮本次郎搖頭道:“宋文鼎,我的命可不像你的命那樣不值錢!所以,如果你輸了,我不要你的命,隻要你們螳螂拳館從此在煙台關門。”
“那要是你輸了呢?”梁德正插嘴問。
宮本次郎臉色一變,陰陰地道:“要是我輸了……那千葉道場從此也關門大吉!怎麼樣,你敢不敢應戰?”
這一次,宋文鼎卻猶豫了,因為螳螂拳館畢竟不是他當家,如果宋啟雲不發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拿螳螂拳館來當賭注的。因此,他說:“對不起,螳螂拳館不是我作主,我不能拿它來跟你賭,我們還是另找賭注吧!”
“不急,宋文鼎,我給你三天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宮本次郎微笑著,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三天之後,我們再簽下生死狀,公平地較量一場。要是你不敢應承的話,那也好辦,三天後還是在你螳螂拳館門前,你跪在我麵前磕三個響頭,我就可以饒了你!”
“你……”宋文鼎勃然大怒,“你算什麼東西,你以為我打不過你?好,我答應你,三天後我跟你簽生死狀!”
“好,那我等著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宮本次郎低頭鞠了一躬,轉身揚長而去。
中午時分,宋啟雲從外麵回來,人還未坐穩,宋文鼎便“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說:“爹,文鼎又給您闖禍了!”
宋啟雲眉頭一皺,正要發問,梁德正趕緊上前,把上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他講了一遍。宋啟雲聽後,跌足叫道:“你這個死小子,這回可真是把天捅出個窟窿來了。”
宋啟雲是老江湖,知道這樣的比武既輸不起也贏不得,不迎戰的話,不單單是丟了螳螂拳一個門派的臉麵,還會丟中國人的氣節。而迎戰的話,那也是後患無窮,輸了螳螂拳館關門大吉,若是贏了,日本人豈會善罷甘休!
宋文鼎見宋啟雲似乎有點兒焦頭爛額,於是忍不住大聲說:“爹,您放心吧,我不會連累拳館和大家的,大不了我一個人去找宮本次郎拚命!”
宋啟雲拍案而起道:“你放屁,這是拚命的事嗎?”回過頭,他又指著梁德正吼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把張家璧給我叫來!”
張家璧也是螳螂門的弟子,雖然他的武功練得不咋地,但為人精明,交際廣泛,再加上張家在煙台勢力龐大,每回碰上大事難事,宋啟雲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
張家璧得信後,馬上就過來了,兩人一合計,張家璧也覺得這事很棘手。不過他說,他可以通過父親的關係,去跟道台徐世光大人說一聲,讓他居中調停,看能不能跟日本領事館協商一下,私下把這事給了了。而對於宮本次郎的底細,張家璧卻所知不多,不知道他好不好對付。
宋啟雲突然想到,宋文鼎未來的大舅子丁雲海好像跟宮本次郎的關係不錯,因為丁雲海的和盛藥房開張時,宮本次郎前去道賀過,或許,自己可以從丁雲海嘴裏打聽到宮本次郎的一些消息。
張家璧一聽,連連點頭稱好,說這事找丁雲海肯定沒錯,一來,丁雲海曾經留學日本,跟東洋人交往密切,就連和盛藥房都是他跟一個叫吉野的日本人合夥開辦的;二來,丁家跟宋家有姻親關係,親幫親,丁雲海應該能夠做到盡心盡力。
聽張家璧這麼一說,宋啟雲心下稍安,於是二人趕緊乘車趕往和盛藥房。臨走前,宋啟雲交代梁德正,讓他把宋文鼎關在房裏,別讓他到處亂跑,以免再生事端。
來到和盛藥房,兩人把事情經過跟丁雲海一說,丁雲海很是震驚,說文鼎怎麼惹上宮本次郎了?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原來,宮本次郎是聞名東瀛的武學天才,是“一刀流”最出眾的傳人,他的業師均是日本國的頂尖高手。宮本次郎年紀雖然不大,卻已是日本黑龍會的首席武術教習,不管是軍方還是政界,都對他另眼相看,是日本頗有分量的一個人物。
聽完丁雲海的介紹,宋啟雲一臉憂鬱道:“雲海侄子,你就看在文鼎和雲梅的關係上,替世伯好好活動一下,看能不能想辦法勸說宮本次郎取消這次比武。”
丁雲海搖頭道:“以我對宮本次郎的了解,這事恐怕很難辦,因為,除了這件事,宮本次郎跟文鼎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過節……”
“哦?”宋啟雲和張家璧聞言俱是一愣。
“這個……咳……”丁雲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其實,宮本次郎一直對我妹妹雲梅有意,而雲梅的心思卻完全在文鼎身上……”
“明白了。”宋啟雲一聽,頓時恍然大悟,“我說宮本次郎為什麼要找文鼎比武,原來他是不服我們家文鼎啊!”
“所以,這次比武,文鼎恐怕沒有選擇!”丁雲海說。
“哈哈哈!”宋啟雲突然大笑起來,並輕輕地拍了一下身旁的茶幾,“沒有選擇就沒有選擇,一個男人不為自己的榮譽而戰,那他還算是男人嗎?行了,我也不調停了,比就比,我不想讓那些東洋鬼子瞧不起我們家文鼎,更瞧不起我們中國人!”
張家璧聞言也是一臉的激動,說:“我也支持文鼎跟宮本次郎比武,我就不相信我們的螳螂拳打不過他的狗屁東洋拳!”
“說得好!”宋啟雲投給張家璧讚許的目光,“我們不是懦夫,我們中國人必須有自信。”
宋啟雲說幹就幹,第二天,他和張家璧一起,在“三合聚”大酒樓宴請了煙台另外七家拳館的館主以及太極宗師李丹陽,一起商討宋文鼎跟宮本次郎比武的事宜。前些日子,宋文鼎喜歡惹是生非,常去這些拳館找人挑戰,跟人起摩擦在所難免,如今聽說他要代表螳螂拳跟日本高手一決高下,這些人竟都不計前嫌,紛紛表示支持。尤其是洪拳館館主史雲都,甚至願意讓自己的大弟子鐵旋風過來當宋文鼎的陪練。
酒宴結束後,八大拳館館主決定聯名上書,請道台徐世光大人出麵跟日本領事館進行協調,以保證此次比武能夠做到公正公平。
隨後,張家璧又跑到煙台中華商會、福建船幫等組織,請他們出麵給宋文鼎的比武造勢。很快,整個煙台的軍民都知道螳螂拳館的宋文鼎不久將和千葉道場的日本人宮本次郎比武。
兩日後,在煙台道署衙門和日本領事館的主持下,宋文鼎跟宮本次郎如期簽訂了生死狀。生死狀上寫得清楚明白,比武時間定於三月二十三日上午九時,地點為煙台山上的一塊平地,比武隻比拳腳,不比器械,時間長短不限,直到分出勝負,如果一方先提出放棄,另一方需立即停手罷鬥,不得繼續緊逼。
生死狀簽署後,經過報紙的報道和渲染,比武事件立刻成為煙台地麵上最為轟動的大事件,宋文鼎和宮本次郎一夜之間成為煙台家喻戶曉的人物。
為了應付比武,宋文鼎完全將身心投入到練功當中,連晚上都沒閑著。他把自己關在自家後院裏,忽而啪啪打兩下,忽而飛身一躍,忽而坐下來沉思,整個人完全進入一種瘋魔狀態。
這天夜裏,殘月當空,院子裏隱隱浮著花香,宋文鼎卻絲毫聞不到。後來,當月亮門被人輕輕推開時,他才驀地驚醒。
宋文鼎以為是父親宋啟雲來了,正要喊時,星光下卻見那人的身材比宋啟雲矮小不少,不由得一呆,原來進來的是宋家磨坊的長工高成。
宋文鼎趕緊迎上去,一把握住高成的手,有點兒激動地問:“師父,您怎麼來了?”
“文鼎,你有些日子沒去磨坊了,我琢磨著你可能有事,便過來瞧瞧。”高成拍了拍宋文鼎的手背,親切地說。
宋文鼎這才意識到,自己近來忙著挑戰這個門派,迎戰那個拳館,竟無暇去高成工作的磨坊,不禁有些愧疚,說:“師父,徒兒最近惹了點兒事,就沒去看望您老人家!”
高成嗬嗬一笑,說:“是跟日本武士比武的事吧?”
“是啊,師父,您怎麼知道?”宋文鼎吃驚地看著高成。他知道,高成一年到頭都在磨坊裏呆著,很少出門,對外麵的事幾乎不聞不問。
“是宋老爺告訴我的!”高成說。
宋文鼎又是一怔,說:“怎麼,我爹找過您?”
“是啊,紙是包不住火的!”高成歎了一聲,“他是老江湖,稍一思索,就猜得出是誰傳給你地躺功夫!”
“那不正好嗎?”宋文鼎興奮地一拍巴掌,“既然我爹已經知道真相,師父以後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幹脆,您老人家離開那個破磨坊,直接搬到我家裏來住吧!”
“傻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高成喟然歎道,“為師身上畢竟背著驚天大案,被官府追查,萬一走漏風聲,難免會惹出麻煩,為今之計,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宋文鼎點了點頭道:“那師父這麼晚過來找我,想必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徒兒吧?”
高成把宋文鼎拉到院子中間,和宋文鼎麵對麵地說:“來吧,文鼎,把我以前教你的絕招都使出來,我想看看你最近是否有所長進?”
“那怎麼成?”宋文鼎苦笑道,“師父不是有上十年沒練功夫了嗎?”
高成笑了笑道:“這個你且不管,你隻管使拳打我就是了。”
宋文鼎怕傷著高成,隻好裝裝樣子,伸拳朝高成打過去。眼看著拳頭將要打中時,宋文鼎突覺眼前一花,高成竟一下子沒了影子,沒等他反應過來,腳下已是一滑,整個人隨之跌倒在地。
他“哎呀”一聲,使個“烏龍絞柱”翻身起來,十分吃驚地問:“師父,您老人家幾時恢複功力的?”
高成喝了一聲道:“你囉唆個什麼?還不快點兒使出絕招!”
“好嘞!”宋文鼎興奮地叫了一聲,身子就地一倒,雙手一按地,使出“地功十八翻”來。他忽而像陀螺一樣在地上旋轉,忽而頭頂著地打個旋,手腳一起展開攻擊。
高成則使出地躺拳裏的“醉八仙”功夫,見招拆招。
以前,宋文鼎學習地躺功夫時,因為高成無法給他演習,不能給他“喂招”、“盤較”,所以運用起來略顯生硬,始終領會不到地躺功夫的精髓。現在猛見他耍起來,時而淩空翻轉,時而單手倒立,精彩紛呈,宋文鼎忍不住大聲叫好。
當他們一起打完“張果老醉酒拋杯踢連環”時,師徒二人當真像是喝了一壇勁頭很足的老酒,隻感覺全身上下酣暢淋漓,痛快無比,於是緊緊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宋文鼎好奇地問高成:“師父,您以前不是說功夫廢了嗎?”
高成感慨萬千道:“這得感謝你爹,如果沒有你們螳螂門的神藥,我的武功根本無望複原!”
“真是太好了!”宋文鼎喜笑顏開道,“我爹真是個有心人,治好了您的病,卻從來沒在我麵前提起過!”
“嗬嗬,咱倆不是也瞞了他十年嗎?他還說,非常感謝我發現了你這個練武苗子呢!我說,算是咱們師徒有緣吧。”高成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
在千葉道場館主大島千葉眼裏,黑龍會首席教習宮本次郎確實是個神秘人物,宮本次郎比大島千葉小十來歲,為人處事卻沉穩得可怕。他話能少說便少說,情緒能收斂的便絕不釋放,一舉手一投足好像事先都計算好了,真正做到了滴水不漏。
宮本次郎這個名字大島千葉很早以前就知道,但對於他的武功招法,他卻始終沒有機會見識。即便現在他從日本來到煙台,住在自己的道場裏,大島千葉依舊沒機會領教他的武功,因為宮本次郎根本就不在他們麵前演練。
大多數時候,宮本次郎隻是一個人靜靜地打坐,好像這樣便是在練功似的。都說宮本次郎是“一刀流”最傑出的傳人,可相處了這麼久,大島千葉除了看到他經常磨刀擦刀外,就沒見過他舞上一招半式。
如今,距離跟宋文鼎的決鬥隻剩下兩天時間,大島千葉認為宮本次郎無論如何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所以他和弟子們都做好了準備,願意當他的活靶子,做他的陪練。
可宮本次郎依舊顯得很悠閑,沒有任何異樣的舉動。這天,吃完早餐,宮本次郎換上一套幹淨西裝,戴上白色禮帽,穿上黑皮鞋,打算出門。大島千葉實在憋不住,便走過去詢問:“宮本君,你這是要去哪裏?”
“對不起,大島先生。”宮本次郎笑了笑,“忘了跟你說,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今天要出門遊春賞景!”
“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出去?”大島千葉一聽急了,“宮本君,我可提醒你,你後天就要跟宋文鼎比武了!”
宮本次郎垂首道:“今天不是後天,我很清楚。”
大島千葉大喝一聲道:“宮本君,你別忘了,你是一名武士,此次決鬥關係到我大和民族的威望,絕非兒戲,請閣下自重!”
“多謝大島君的教誨。”宮本次郎嘴上這樣說著,腳已經邁出了大門。
大島千葉自然不死心,氣呼呼地跟著他走出道場,他倒要看看,宮本次郎今天是要和哪些人一起出去。當他看到一男一女坐在馬車上趕過來時,不禁又驚又怒,來人竟是丁雲海丁雲梅兄妹。
如今,在煙台地麵上,誰都知道宋文鼎是丁家的女婿,而宮本次郎卻偏偏要跟丁氏兄妹一起出遊,浪費時間不說,就怕中了丁氏兄妹的圈套。
這個宮本是不是有點兒白癡!大島千葉想。
他強壓怒火,伸手攔住宮本次郎道:“宮本君,你千萬不要相信那些支那人!”
宮本次郎卻一點兒也不領大島千葉的情,他輕輕撥開大島千葉的手臂說:“大島先生,請尊重我的朋友!”說罷,他跳上馬車,跟丁氏兄妹一起驅車而去。
“八嘎!”大島千葉一邊咆哮,一邊狠狠地跺腳。隨後,他轉身回到道場,安排一些弟子遠遠地跟著宮本次郎,以防不測。
丁雲梅是宋文鼎的未婚妻,跟宮本次郎也有數麵之交,今天由丁雲海出麵約宮本次郎出遊,確實是丁雲梅的主意。
連日來,螳螂拳館裏聚滿了為宋文鼎獻計獻策的熱心拳師,雖說宋文鼎能夠從這些拳師的言談身教中得到幫助,功夫也有所進益,但對於宮本次郎的武功修為,宋文鼎卻是一無所知。中國兵法講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宋文鼎很清楚這一點,他想,就算自己武功再好,如果不摸清楚對方的路數,自己心裏還是不踏實。一直在宋文鼎身邊默默關注著他的丁雲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於是她悄悄說動哥哥丁雲海,央他約宮本次郎出來,好借機探探宮本次郎的虛實。丁雲海原以為雙方大戰在即,宮本次郎肯定會拒絕自己的邀請,誰知他剛剛說出來意,宮本次郎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丁雲海不覺暗自吃驚,實在佩服宮本次郎鎮定自若的大將風度。
為了今天的出遊,丁雲梅好好打扮了一番,還特地拿了把櫻花遮陽傘在手中。宮本次郎見到丁雲梅後,眼前一亮,連聲誇讚丁雲梅,說她長得簡直是美如天仙,整個大日本恐怕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來,弄得丁雲梅頗不好意思。
馬車一路顛晃著來到南山腳下,三人下得車來。此時此刻,魁星樓附近的梨樹林已經開成了一片“香雪海”,大片大片的梨花像雪一樣白。看著漫山遍野的梨花,宮本次郎心曠神怡,仿佛又看到了日本的櫻花,尤其是陪在身旁的丁雲梅竟還打著一把櫻花傘,那種韻味便更顯濃鬱。
地上鋪著厚厚的青草,腳踩上去軟綿綿的,越往梨樹林深處走,遊人便越少,周圍也越是靜謐。兩男一女在彌漫著花香的世界裏徜徉,此情此景,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軟化。
丁雲海知道妹妹有話要跟宮本次郎講,便故意走開,好讓他們單獨呆在一起。於是走著走著,梨花世界裏便隻剩下丁雲梅和宮本次郎兩個人。
丁雲梅終於開口說話了:“宮本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約你出來嗎?”
宮本次郎回答道:“當然是為了賞梨花看風景啊!”
丁雲梅搖了搖頭道:“宮本先生,你跟我們出來玩,難道不怕耽誤自己的大事?”
宮本次郎一笑,問:“什麼大事?”
丁雲梅說:“當然是比武的事情呀!”
宮本次郎又是一笑,說:“我不覺得那是大事!”
“真的嗎?”丁雲梅瞪大眼睛,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宮本次郎手按胸口道:“練武等於是在修煉,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修煉方式,我的修煉方式便是時刻保持內心的平靜。如果能做到靜如止水,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丁雲梅聽得似懂非懂,隻是不停地點頭,心裏卻想,這人嘴巴真嚴,剛談到比武,他竟一語帶過,讓人沒辦法深談。
看完梨花,三人又乘馬車來到浪壩。丁雲海雇了一條小舢板,拿了漁具,把舢舨劃到浪壩外,在芝罘島附近,下了一排排鉤子用來釣魚。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們滿載而歸。
離開海邊時,宮本次郎突然對車夫說:“前麵路口轉一下,我們去海防營。”
丁雲海一愣,問:“去那裏幹什麼?”
“當然是要到文鼎君的拳館走一遭啊,我要當麵向他道謝呢!”宮本次郎說這句話時,麵色莊重,一點兒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丁雲梅心中暗暗叫苦,此時此刻她才真正領教到宮本次郎的厲害。是啊,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宮本次郎一整天都笑模笑樣的,看上去像個謙謙君子,沒想到最後竟留了一手,他想讓自己心靜,卻不願意叫對手心靜。以宋文鼎的火爆脾氣,若是知道她瞞著自己出去陪宮本次郎遊山玩水,還不會把肺氣炸。
丁雲梅想了想說:“宮本先生,我身體有點兒不舒服,我想在這裏下車!”
“丁小姐別動!”宮本次郎一把抓住丁雲梅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說,“我陪丁小姐遊了一整天,丁小姐難道就不能滿足一下我這個小小的要求?我們還是一起去見文鼎君吧!”
螳螂拳館出事了。下午,宋啟雲外出辦事,宋文鼎在院子裏跟一幫師兄弟湊在一起切磋武功。正打得熱鬧,外麵突然傳來“催命鬼”小郭子的叫聲:“不好了,日本人來了!”
小郭子是宋文鼎剛收的小徒弟,隻見他慌裏慌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宋文鼎喊:“師父,那些日本浪人又來了!”
宋文鼎一皺眉,問道:“來了多少人?”
小郭子說:“好多呢,一個個手裏還拎著刀!”
宋文鼎冷笑一聲道:“他奶奶的,這幫王八蛋就是欠揍,居然還敢上這兒來!”
梁德正見師弟們還在原地幹愣著,於是吼道:“弟兄們,快操家夥!”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大幫身穿白色練功服、頭係白布條、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浪人爭先恐後地闖進來。螳螂門弟子已經嚴陣以待,宋文鼎赤手空拳站在最前麵,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浪人們一見,立刻收住腳步,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宮本次郎被丁氏兄妹約出去後,大島千葉氣得發狂,心裏十分痛恨那些“卑鄙的支那人”,於是開始尋思怎麼鬧事。沒想到直到下午,宮本次郎還沒回來,而恰在此時,大島千葉又收到一封匿名信,信裏麵譏諷千葉道場的人都是廢物,加起來也不是宋文鼎的對手,隻能找宮本次郎出來救場等等。
大島千葉大怒,決定對宋文鼎進行報複,於是指使弟子們前來螳螂拳館鬧事。
那封信自然是梁德正找人送去的,目的是為了製造事端,給宋文鼎添麻煩。如今見東洋人果然上套,梁德正心頭暗喜。他知道雙方一旦交上手,便會有死傷,拳館就會被砸個稀巴爛,宋文鼎跟宮本次郎的比武就不會有好結果。
“你們不要亂來……”梁德正故意大聲喊叫。
宋文鼎把梁德正往後一拉道:“大師兄,跟強盜們說話根本用不著這麼客氣。”
螳螂門弟子一聽,都大聲吼起來:“小倭寇,都給我滾出去!”同時,他們還把手裏的兵器晃得叮當作響。
浪人們互相交換眼神後,突然哇哇叫著撲了上來。
衝在最前麵的是個“獨眼龍”,他雙手舉著武士刀,快步前衝,直撲宋文鼎。誰知宋文鼎比他更快,“獨眼龍”雙手舉刀剛過頭頂,還沒來得及劈下,宋文鼎已經當胸一拳,同時飛起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獨眼龍”慘叫一聲,身體向後飛去,把他身後的幾個浪人一起撞倒在地。
宋文鼎聞不得血腥氣,一聞到就會發狂。他從小沒有練過器械,所以也使不慣武器,最稱手的還是一對拳頭。哪怕麵對鋒利無比的武士刀,他照樣搶攻,往往是跟對手一照麵,用不著第二下,那人就會慘叫著倒地。
果然不出梁德正所料,雙方一交手,拳館便遭了殃,門窗和桌椅很快就被砸得稀爛。宋文鼎卻對這些視而不見,隻顧著往前衝打,像一頭發了狂的猛獸。浪人們被他打怕了,竟紛紛閃避起來。
正打得興起,忽聽屋子裏傳出一聲尖叫,是沒練過幾天武功的小郭子發出來的,宋文鼎馬上意識到小郭子有危險,於是腳下一蹬,嗖地躥進去。原來一個浪人被梁德正一腳踹進屋裏,正好倒在小郭子眼前,小郭子馬上掄起板凳砸在那家夥的頭上。誰知那人的腦殼竟是出奇的硬,板凳砸斷了,他竟毫發無損,反而惡狠狠地舉刀朝小郭子砍去。千鈞一發之際,旁邊卻伸過來一隻手將小郭子拽開,刀鋒隨即在那人手臂上劃過,救走小郭子的人正是宋文鼎。宋文鼎隨手將小郭子扔到炕上,忍痛變招,一拳砸在浪人的胸口,但聽轟隆一聲,那人從窗口跌了出去。
“師父,你受傷了!”小郭子大聲叫道。
宋文鼎也不理會,轉身衝出屋子。
院子裏,雙方的打鬥還在繼續,螳螂門弟子稍稍處於劣勢。宋文鼎見梁德正一個人被兩個浪人纏住,便要上前替他解圍。
突然,外麵傳來一聲怒吼:“都給我讓開!”
隻見一個黑影箭一般射進來,手裏掄著一根碗口粗細的白蠟杆子,快如疾風,左劈右打,浪人們頓時慘叫個不停,身體像落葉一樣紛紛倒下。
原來是宋啟雲趕回來了,他見武館被砸得一團糟,怒不可遏,掄開白蠟杆子就打。他使的“梅花十八槍”是從螳螂拳中變化出來的招數,銳不可當,轉眼間就從前院殺進後院,那些日本浪人被打倒後,一個個痛得在地上亂滾亂爬。
螳螂門弟子以前從未見過宋啟雲耍槍,見如此具有威力,都大聲叫起好來。很快,院子裏隻剩下一個浪人還站著,他雙手舉刀,身子一個勁地哆嗦,宋啟雲單手擎著白蠟杆子指著他,一步步逼近,那家夥則一步步後退,嘴裏發出“嗬嗬”的怪叫聲。
“打死他,打死他!”弟子們怒吼道。
那家夥愈發惶恐,背心一硬,已撞在牆壁上,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宋啟雲收住白蠟杆子,厲聲對那浪人道:“還不快滾。”
那浪人雙腿一軟,人像團稀泥一樣癱坐在牆角。
宋啟雲朝梁德正點了點頭說:“讓他們走!”
浪人們如得赦令,趕緊忍著傷痛爬起來,相互攙扶著逃出拳館。
宋啟雲這才看到宋文鼎左手捂著右臂,於是問:“文鼎,你受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