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滄海桑田,時過境遷,楚白也總能在午夜夢回時突然驚醒,那個畫麵,在腦海中一遍遍重播,一次次放大,仿佛昨日發生的事情一般曆曆在目,她能細致地描述每個空氣分子的震動都,也能痛苦得睜大眼睛,仰起腦袋,不讓一滴眼淚劃出眼眶。
十歲之前,楚白是生活在童話故事裏的愛麗絲,摘星攬月,隻要她想,父母盡一切可能滿足。父親是個大公司的老板,楚白雖不了解境況,但每次被爸爸公司裏的員工眾星捧月般的對待,她也略微了解自己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母親是書香門第出生,舉止不凡,言行有度。
這樣的出生放到古代可能是比不上達官貴人,皇室子弟,但也能算是名震一方的富甲之後。況且像在現代這種思想開化,又不禪讓官位的年代,楚白也算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公主,生活過得說詩意盎然可能算不上,但怎麼也能算得上是無憂無慮。
楚白以為自己永遠會是童話裏的公主那樣,生活無憂,其樂融融,而事實上,她也確實是像童話未修改之前的故事那樣。在莫名其妙多了個和自己一樣擁有熊貓血型,卻異常體弱多病的妹妹後,生活從此不複色彩。
那天她媽媽像往常一樣接楚白回家。傳統的思想裏,女人在家織布,男人在外鋤田,自給自足的生活演化到現在,書香門第的媽媽也能欣然接受丈夫和婚姻給她原地畫的牢籠,一邊自我麻痹,一邊自我滿足。當她看到迎麵走來的丈夫手裏抱著一個嬌俏玲瓏的小女孩時,她的精神崩潰也能替丈夫自圓其說,她甚至認不出哪個是自己的女孩。她隻要有丈夫就可以了。
她當機立斷地鬆開了楚白的手,甚至不帶一絲質疑,跑過去挽著自己丈夫“昊天你怎麼想起來接楚白來啦,公司的事情都忙完了麼?難得我們一家人這麼早就在一起,我們出去逛逛街好不好。”楚白的媽媽帶著一些討好和顫抖的聲音問樊昊天,唯唯諾諾中帶著牽強附和的忍讓。
她潛意識的逃避了真相,黃粱美夢,她願沉醉其中,至死方休。
隻見男人動作不大,卻充斥狠絕,毅然掙脫楚白媽媽的手,連解釋的話語都沒有。是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需要什麼特殊的解釋麼。在他樊昊天的心裏,從沒有多餘的空位來裝載楚白和她媽媽。
逢場作戲,靠得是演技,而優秀的騙子,靠得是耐心。
樊昊天是個沒耐心的騙子,他光明正大的將真相暴露,不遮不掩,不給自己退路,也絕了別人的愛恨情仇。
楚白的媽媽一臉若有所思,她完全記不起自己身後的那個盼望著回家,一頭霧水地看見爸爸抱著另外一個小女孩,聽見自己媽媽叫別人和自己一樣的孩子——楚白。她媽媽慢慢走遠,即便楚白在她身後聲嘶力竭的喊著媽媽,也阻止不了她消失在眼前,隻留楚白一人站在馬路中間。
那個人的的心裏眼裏,全是那個叫做樊昊天的男人,他一走,她的世界猝然崩塌。
如果愛是一種信仰,那麼,現在她的愛拋棄了她,她便失去了信仰,墮入了曆史不斷重演的旋渦中苦苦不能自拔。楚白的媽媽始終想不通,自己好好的去接孩子,怎麼最後就得來了一張冰冷無情的協議書。
她哭過,鬧過,求過,能去努力的辦法,她一一嚐試,但完全沒有效果,樊昊天說,他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出來這件事情,現在被她正好撞見,自己也沒什麼好辯解的,離婚對於兩人來說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斬斷亂麻的方式。
楚白的媽媽怎麼都不相信,結發十年,即便達不到“冬雷震震,夏雨雪,不敢與君絕”的程度,那也至少到了在“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自己苦心孤詣,努力經營的家庭怎麼就出了這麼大的問題,自己心愛的丈夫怎麼就突然提出離婚了呢。
她把所有可能的答案都想了,最後所有的矛盾箭頭,竟全部指向了她,全部指向了楚白。
大概是因為楚白不是男孩,昊天沒有合法繼承人所以才要和自己離婚吧。楚白媽媽這樣想。因為特殊的血型,楚白媽媽生出楚白的時候被醫生告知以後不能再生孩子,母體與嬰兒沒發生溶血的幸運也隻有第一胎而已,之後,便必無一幸免,全部胎死腹中。
楚白的媽媽一直愧疚自己不能為樊昊天生出個正兒八經的接班人,隻是樊昊天從未在這件事上責怪過她什麼。所以她就以為一切風平浪靜,男孩女孩隻是性別問題,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誰想這原來海闊天空的景象後、早已悉心醞釀了一場毀天滅地的龍卷風。
楚白永遠也不會忘記,她媽媽失魂落魄的紅著眼睛耷拉著腦袋,眼睛空洞地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要是沒有你就好了,要是沒有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