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毗再次陷入沉思,但身體開始有些微微顫抖。幫助或者不幫助程昱,辛毗其實都沒有什麼損失。但這裏有一個質的區別。
那就是程昱現在代表了法家,而辛毗代表的是商賈,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讓雜家的地位有些許的提升,那麼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大漢的沒落是因為階級的固化,而蕭文給他們指引了一條模糊的路,但是這條路要他們自己走下去。眼前的機會出現的雖然早了些,但是蕭文不在洛陽的時機可能就此一次,所以辛毗想要把握住。
輕輕的笑聲從辛毗的嘴裏響起,等到笑聲落下的時候,聲音中的震顫已經平定了下來,辛毗目光灼灼的看著程昱,眼中神采逼人,毫不相讓的說道,“仲德先生其實一早就知道趙雲根本不知情吧!”
不過這顯然隻是一句廢話,之所以說出來,隻是辛毗向程昱證明自己有同盟資格的一種手段,“我現在還欠缺一個完整的計劃,但是大致目標是有。山長離開前,給了我一份材料。”
這份材料是什麼辛毗沒說,程昱也不去問,兩個聰明人很快就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真正意義上的同盟,從辛毗那句“趙雲不知情”就已經建立了。
辛毗在程昱難得的安靜等待中,起身關好門,然後走近 程昱,壓低聲音道,“子龍仍舊什麼都不知道。肖護我們也不去動,甚至我們還要保護肖護,但最好能撮合子龍和肖倩蓉之間的事情。然後以兩人的感情,用肖倩蓉逼迫肖護,讓他為我所用。”
這個世界上,除了像蔡邕這樣純粹的書生,僅僅因為董卓的知遇之恩,就敢不顧全家人死活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董卓墳前哭拜,其他人,全部都糾纏在了各種各樣的利益裏。不論是因為感情,還是單純的好惡,甚至就隻是為了金錢,總之利益這張網,讓人們之間的關係,在敵友兩個字之間不停的變換,直到每個人都迷失進去,以至忘記了最初的夢想。
也或者另一個時空裏的蔡邕,當初去董卓墳前祭拜的時候,其實也忘了他自己的關於編寫漢書的夢?誰知道呢。
簡單的同盟以及更加簡單的計劃三言兩語之間就已經確定了。辛毗和程昱都是極為聰明的,有了目標,甚至都不用詳細的籌劃,自然會在每一個選擇麵前充分考慮到他們的所需。尤其眼前辛毗不動趙雲的計劃,更是避免了跟蕭文帳下其他利益集團間的硬碰硬,簡直再好不過了。
也不知道倘或得知了一場針對自己的無形的風暴尚未形成就已散去的趙雲,會感慨自己的好運氣,還是會咒罵這該死的世界。
結束了商談的程昱和辛毗在夕陽的餘暉中,走在規整、嚴謹、但卻沒有絲毫審美的書院中,緩緩的散步,看著來來去去的學員,接受著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的恭敬行禮,聽著巨大的會議室中,因為法正和袁渙之間的辯論而時時響起的轟鳴般的叫好聲,開始突然感覺到一種孤寂。
就在這一刻,他們兩個才從剛才的密謀中轉醒,不再思索那些政治上的鉤心鬥角,開始恍惚中明白,可能當初蕭文極力要求他們這樣的人必須常駐書院軍校的緣由中,除過真的不放心學員的安全之外,也有著讓他們在其中學習的意思吧。
就比如這安詳,以及這純粹。這裏的每個學生都有,卻不包括他們兩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內儒外法的治國方式是從董仲舒時代就開啟了的,士農工商的順序更是從聖人在世的時候就定下了。
但隻有在這個校園中,程昱和辛毗才突然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在悄悄的誕生、萌芽。雖然大漢的惡劣環境會瞬間給予這些尚無自保之力的東西以毀滅性的打擊,但是隻要蕭文能夠堅持幾年十幾年數十年,也說不定就在明天,一個天才般的年輕人就會用他全部純粹的熱情,發覺這萌芽然後滋養、撫育,最終傳遍天下。
世界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程昱和辛毗,在這樣的覺悟麵前,都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以及無力。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就此交流一下的意思。蕭文對於“考試”兩個字的異乎尋常的興趣,使得所有明眼人都感覺到了一種新的人才製度的崛起。而且與其說這製度的基石是學校,倒不如很光棍的承認,這製度的基石,就是每個人心中不安分的那一絲野心,那一絲沒有實力卻想上位的野心。
遠在冀州中山的蕭文絕對想不到,他破罐子破摔般的,僅僅想要將自己願意帶給這個時代的東西留下痕跡的做法,已經在每個人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中,在一片小小浪花的刺激下,驟然爆發,儼如遠古巨獸般,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了沉睡中掩下去的洶湧。
如果李儒告訴蕭文的僅僅是麵對曹操劉備這些人的時候蕭文應該以一種什麼樣的手腕治理部下,那麼程昱辛毗現在在洛陽感受到的,就是一種精神上的統治。
這統治威嚴、沉重,卻讓每個見識到的人,都心甘情願的去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