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當自己被某人比作豬或者狗時會勃然大怒,以尊嚴的名義,死活不肯承認。但是窮盡他們一生的最高追究,說到底,也無非就是想要像一隻豬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而已,吃喝玩樂,嫖賭偷懶,無非如此。
向往豬一樣的樂趣卻不肯承認自己不比豬高貴,這就是這個社會的最基本矛盾。自古以來,最高明的政治家也無法調和的矛盾。
隻有少數人會選擇做一個痛苦的蘇格拉底,從豬圈的縫隙裏偷偷透出眼睛,打量一眼外麵的廣袤世界。
當然,有時候,這一眼輕描淡寫的偷看,會讓它付出下半生所有豬的樂趣。
距離金恒鍠之死,轉眼已經過去了八年。
八年過去了,社會依舊沒有改變。社會依舊如同太陽一樣那樣清清楚楚地擺在那裏,展現著它那臨邊昏暗效應--越是擺在正中央的越是明亮清楚,越是周邊越是昏暗模糊。
這是一間寬敞而明亮的大禮堂。
吊燈、葵花、高台、話筒、餐桌、酒杯、傳統的婚禮紅紙包。
所有代表著喜慶的事物都在這裏彙聚。
禮堂內的勁樂團演奏著小提琴版的《nothings gonna ge my love for you》,舒緩而柔美的音樂回蕩在百人的禮堂之內,餘音嫋嫋,在白色的燈光下,宛如堵上了一層白色的神聖光輝。
所有的一切都意味著這裏正在舉行一場婚禮。
沒錯,這是我的婚禮。
是我,作為一個平凡人的婚禮。
我的妻子叫琴孝閔,是我在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就讀擔任學生會主席的那一年認識的,她是中文係畢業,兼修哲學與法學,當然,她尤為擅長樂器,尤其是小提琴與用古箏彈奏的道樂。
和她認識,是在北大圖書館2層的視聽欣賞區。那時候,我看到她站在窄窄的窗前,樓內光線昏暗,輕輕彈起古箏,彈奏了一曲《MARIAGE DAMOUR》,長長的黑發隨著琴聲震動,那一刻,她那優雅的身影落在厚達二尺的褪了色的牆壁上,驀然間,我的腦海裏呼喚起了一道同樣模糊優雅的身影。
於是我拿起了視聽欣賞區的另一把小提琴,與她協奏起來。
我們,就這樣相遇了。
之後,我們開始交往,我和她言談相合,從薩特談到紀德,從希臘羅馬神話談到《塔木德》,從先秦子學談到兩漢經學,再談到歌德、席勒以及十八世紀歐洲文學,從葉慈晚年的唯美談到《生物中心主義》,從現代進化論的《自私的基因》談到中醫再到財政信息透明化趨勢,從第三次工業革命浪潮談到範思哲再到愛因斯坦晚年對佛學的崇敬……
她說我偏向犬儒學派,而我覺得她偏向晚期斯多亞主義學派。
從天文曆法到琴棋書畫茶道六技,我們無話不談,而我們的感情也就這樣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直到走上婚姻殿堂的那一天。
小閔一直對我隱瞞著她的身份,直到當我拿到了博士學位,並前往西藏禾木擔任大隊知青、黨支部書記的那一年,我才知道小閔是在北京城聲名顯赫的大家族。
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婚姻。
我過著自己的 日子,在國務院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擔任秘書,領著那幹幹淨淨的工資,堅持著那有著科學理論基礎卻前路漫漫的共產主義理想。
婚禮在天津大禮堂舉行。雖然婚禮前非常低調,但是前來道賀的人畢竟不少。
但是,那又如何,正如陳望道先生曾言:“真正婚姻的結合,當然應該是直接的內心的結合。”
我和小閔之間的過往,我寫在了博客之上,認識我的人,都知道。
充滿喜慶氛圍的禮堂上飄揚著小提琴的陣陣樂聲,這是小閔特地請了她認識的音樂社的學員們所奏的。
“今天,在這裏,我們有一對新人即將結為連理。這是多麼神聖、莊嚴的事!在這最令人激動和喜慶的時刻,讓我們為新娘新郎送上最誠摯的祝福!”婚禮的司儀在高台上炒熱了氣氛,引得台下陣陣掌聲。
我和婚紗下的新娘相視一笑,小閔唇上那一抹殷紅讓我心醉。
“接下來,就請新郎為新娘戴上戒指,從此結發相伴,至死不渝。”
司儀緩緩走到了我的麵前,禮儀性地微笑著遞給了我一個精致的戒指盒,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麵一枚金光燦燦的戒指。
我示意司儀微笑,緩緩地取出了戒指盒中的戒指,穿著婚紗裙的小閔略帶羞澀而又幸福地伸出了雪白玉嫩的右手無名指。
我臉上帶著微笑,然後緩緩地將戒指扣向小閔的無名指。
就在這時,婚禮場上的音樂突然換了一曲,原先優美的《nothings gonna ge my love for you》完結,換成了下一曲。
聽到這一曲,我的心髒突然一震。
這是一曲D調的《卡農》。
宛如流水緩緩淌過我的心頭,就在戒指觸碰到小閔指尖的那一刹,無數的畫麵宛若傾斜的飛瀑一般在我的腦海裏衝刷、激蕩。無數的畫麵隨之而來,一幕接一幕被我遺忘了的記憶重新浮現在我的眼前。
而一道絕色的麗影,也在我的腦海裏重現如昨。
八年來的虛偽記憶,宛如泡沫一般破滅,所有過去記憶鑄成的高樓大廈,就在瞬間崩塌。
過去的瘋狂,過去的理想,過去的熱血,卻在這一刻重燃!
“狐仙……”
輕輕的聲音從我的口中吐出。
啪。
手中的戒指緩緩滑落,整個婚禮場宛如靜止了一般,全場無聲,就連勁樂團的演奏也在瞬間停止。
一種古怪的氣氛在大廳內彌漫。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感覺到了一道來自角落裏的視線,而我的心跳也是漸漸加快。
我緩緩、緩緩地轉頭,然後,我看到了。
在禮堂的牆角,靠近出口大門的地方,默默地站著一道渾身裹在嚴嚴實實的鬥篷下的孤單身影。
一對祝福而淒涼的目光,正遠遠地注視著我。
那目光,是那樣的落寞,而又那樣的孤獨。
當那道目光和我交接的那一刹,那道目光的主人默默地低下了頭,然後輕輕地起身,朝著禮堂的大門退去。
我的眼睛微微一縮,像是受到了某個神明感召了一般,我緩緩地提起了手指的戒指,朝著那道退向門口的身影走去,形同走屍。
“怎麼了,一生?”身後,穿著婚紗的人小閔問我道。
我緩緩回頭,眼神變得無比犀利而堅決,緩緩地道:
“婚禮取消了。”
小閔的麵色大變,但是我不再理睬她,而是徑自走向了那道孤單的身影。
在她最後一步踏出門時,我終於握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的背影。
“啊……”
身影的主人驀然止住,整個人僵在那裏,纖細的身影不再動彈,任由我握著那一隻手。
“狐仙。”我輕輕地吐息道,聲音溫和而又惆悵。
在將近一秒的停頓後,鬥篷下的女子終於緩緩緩緩地回頭,而一對清亮的眸子,也終於和我對上。
一頭黑發在鬥篷之中盤紮著,熟悉的雪淨臉龐幾乎能夠映射出禮堂內的吊燈,而那一對貫穿了千百年曆史的深邃眸光,則是帶著陣陣的水意。
熟悉的臉龐。
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這張臉。
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這個女人。
我對著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然後緩緩拉起了她顫抖著的右手,一直握住了她那纖細玉長的無名指,然後緩緩地將手中的戒指嵌入了的她的手指關節之中。
眼前的女人靜靜地看著我,臉上既顯得無奈,卻又帶著一絲意外的欣喜。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對著她微微一笑,道。“歡迎回來,狐仙。”
鬥篷下的狐仙緩緩地縮回了手指,如蓮花綻放般舒展五指,低下頭細細地打量著,然後抬起頭,深深地看著我,雙目中泛著水光,朱唇微啟,聲音卻是在顫抖:
“你這個傻瓜……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值麼?”
對於狐仙帶著顫音幾近失控的問話,我隻是微微一笑,道:
“在天底下最美的女人麵前,再聰明的男人智商都會下降的。這麼做,值。”
兩行潔白的淚水順著狐仙的麵孔緩緩地流下,但是狐仙卻是渾然不覺,她隻是呆呆地看著我,然後視線轉到了禮堂內,含著淚道:
“你怎麼對得起她?”
我微微一笑,然後轉頭對著站在高台前,穿著婚紗的女子拍了拍手,道:
“好了,都不用演了,Mask,回歸原狀吧。”
“是。THE ONE陛下。”站在高台前的小閔一把摘下了頭上的婚紗,然後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恢複了一張麵相中性的男的臉,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而和Mask做出同樣舉動的,還有在場的其他四十多名來賓,所有人都脫下了身上穿著的西裝正裝,轉變回到了休閑服和工作服的狀態。
狐仙目瞪口呆地望著禮堂內的景象,朱唇微啟,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最後她隻好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臉上,麵上帶著十二萬分的怒意,嗔道:
“騙我?”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微笑著道,“你可以理解成這是一個歡迎儀式。”
狐仙微微眯起眼看著我,雙目一片雪亮,但是很快她的麵色卻變得陰鬱起來:
“為什麼我看不透你的內心?”
我笑著看著狐仙,卻是不說一句話,而是緩緩地脫下了我的外套,然後就在下一刻,我的背後肌肉猛然鼓起,緊接著內衫的後方突然炸開,隨即,九對黑色的羽翼如同魔爪一般鋪天蓋地地延伸而出,籠罩在了狐仙的麵前。
狐仙臉色大變,甚至連呼吸也幾近停止,但是很快她的眼神又恢複了常色:
“這不可能。”
我笑著道:
“沒什麼不可能的。自從三年前第二代量子計算機研發成功後,一台量子計算機一分鍾的計算速度超過了八年前最先進的超級計算機天河一號一百年的計算時間,配合我從美國請來生物基因工程的總設計師墨隆,用量子計算機破解渡劫時所需要的大腦信號,太簡單了。我沒有不死術,也不會像金恒鍠那個男人那麼蠢,用雷劫的方式幫自己渡劫。”
“所以你就在博客上製造了假的日記,讓我以為你有了新歡,所以料定我會在你結婚之日登門一窺?然後又控製了這幾十個小卒子配合你演習?”
狐仙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卻是輕輕地一笑,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摘下了狐仙頭上的鬥篷,露出了那一頭烏黑長直的秀發,那黑色的光澤,讓我看得心頭微滲。
“不是幾十個,是一千萬。”我微笑著道。“光靠幾十個人可騙不過你,所以,我控製了整座天津城。從民政局到交警再到天津市政府,天津市委辦,天津媒體界、商業界。所有媒體都報導我結婚了,甚至連結婚對象都可以完全虛設。我用一千萬人設下了這個局。你可以稱之為史上最大的局。”
“這不可能。”
狐仙胸口的起伏越發跌宕,但是眼神也顯得有些黯淡,甚至有些不甘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