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的話極大地勾起了我的回憶,一幕幕童年時的故事湧上了我的心頭。
住在城中村,家裏隔三岔五被偷盜一次,是再正常不過的,沒被偷盜過的人反而不正常,除了偷盜的竊賊,還有專門敲詐勒索商鋪和零售店的爛仔矮騾子,那種藏汙納垢的黑暗之地,雲集最多的是兩類人,一類是夾著蛇皮袋在儲藏庫裏進行地下賭博的賭子,另一類是搬出凳子坐在足浴店、按摩店或者發廊店門口拉客的站街女、失足婦,整天吆喝著客人進去敲大背。
“是啊,那時候也夠苦的。城中村裏的詐騙盜賊、流氓地痞、黑幫混子、賭子販子到處都是,假鈔、黑公話、販賣人口、打架鬥毆、綁架撕票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那時候真的夠苦的。媽能夠照顧我們,也真的不容易。”想起那一片牛皮癬滿天飛,牆麵上打滿計劃生育和拔雞眼廣告宣傳語的貧民窟,我心裏感慨萬千。無錫市是江蘇省內城中村最多的,也算是勢力最混亂的地方了。
“……那時候雖然苦,可是,一家人卻是能夠每天在一起,煙煙姐和我們在一起,媽媽的身體也健健康康的……還有哥你……那時候,真好。”阿雪用一種極度渴望的語氣說著,仿佛她的思緒已經倒溯回了那個遙遠而溫馨的年代。
“要是能夠回到以前,那該多好啊……”
阿雪心酸地說,幽幽的聲音如同飄風,在我的耳根輕輕地繚繞著。
手心裏傳來的溫暖,純純的話語裏,含揉著淡淡的清香,還有那不知不覺感染心靈的神傷。
“是啊,要是能回到以前,該多好……”
回到那個沒有悲傷的年代。
或者說,還不懂什麼是悲傷的年代。
阿雪輕挨著我的肩膀,小瞌了一陣,片刻之後,我感覺到懷裏傳出了輕輕的嬌鼾聲,阿雪居然在我的懷裏睡著了。
我無奈地苦笑,輕輕地往後倒下身子,背靠著床頭陷入了沉思,讓阿雪枕在我鋪著床被的膝上小睡一會兒。
白天時候,民警曾經找我錄取口供,但是那時候我選擇了沉默和守口如瓶,他們沒能夠從我的嘴裏得到太多的信息,最後在醫生的勸告之下,民警選擇了等我身體狀況恢複再來尋我錄供。
阿雪睡著期間,看護員進來給我拔了插針,換了一瓶葡萄糖點滴給三天沒有進食的我補充養分。她並沒有發現我曾經有過想要自殺的舉動。
看護員關門離去後,ICU病房再次變得無比安靜。
我靜靜地躺在那裏,視野裏一片黑暗,眼睛捕捉不到光線,我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隻有聲音。
隨著5%濃度葡萄糖水緩緩進入我的體內,我感到大腦裏的困意也在漸漸的上湧,記憶裏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模糊,也不知道捱了多久,我終於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漫長而幽深的夢。在夢裏,我見到了煙煙和阿雪,也見到了穿著圍裙,麵色樸素,健康無比的母親,也夢到了那個狠心甩下我們一家就此離去的男人的高大背影,同時,也有一道美得讓我窒息的絕世倩影在我的夢境中忽隱忽現,飄揚的絲絲秀發穿梭在夢境的每一個角落,那濃如墨韻的異香,即便在夢中,也縈繞我的鼻尖……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背部傳來輕輕的背推力,同時一道輕輕的聲音鑽入耳內,把我喚醒。
“哥,哥,快醒醒,快醒醒。快。”
依舊是阿雪的聲音。
隻是,這一次阿雪的聲音裏,卻似乎帶著幾分的急切和歡欣。
“怎麼了,阿雪?”大腦漸漸清醒,我轉過身,順著阿雪聲音的來處問去。
“哥……那個……有眼角膜了!哥,我聯係到人了!是無錫紅十字會內部的人通過醫院電話聯係我說,有一位先生願意捐獻眼角膜!”阿雪的聲音裏帶著極度的興奮和喜悅。連帶著我的心髒也是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有人……願意捐獻眼角膜?”我皺了皺眉,“是什麼人?活體捐獻眼角膜的人少之又少,眼角膜一直是國內緊缺的移植器官之一。能夠提供的人……沒多少吧?”
“那個……是一位姓姚的先生,他妻子得了胃癌去世了,他妻子去世之前主動捐出了眼角膜,說是要捐獻……”阿雪抓著我的手,喜極而泣般地說道。
“騙人。”隻是,聽到阿雪的話,我卻是沉下了聲來。
“什、什麼?”被我這麼一說,阿雪頓時一驚,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怎麼騙人了,是真的啊!”
“阿雪,你騙人。”我淡淡地道,“醫院和紅十字會這樣的機構是不會接受患有癌症的人捐獻眼角膜的。所以,你在騙我。說實話吧。”
被我這麼一說,阿雪頓時陷入了沉默,抓著我的小手也是變得熱了起來。
斟酌了片刻後,阿雪頓了頓,有些為難地說道:
“那個……其實是一名廣州來無錫打工的民工被人打死了,然後……屍體沒人認領,有人通過不幹淨的渠道弄到了視網膜,說要十萬元賣給我……”阿雪的聲音明顯低弱了下去,顯然是因為之前的謊言被我當場揭穿了。
“還在說謊。”我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阿雪,你現在就告訴我那名廣州打工仔的姓名?年紀?身份證號碼?具體工作地點?職業?聯係你的人的電話號碼?他是什麼時候聯係你的?你和他聊了多久?你在哪裏接電話?他的年齡?聲音特征?住宅地址?職業背景?順便把你和他聊天的內容全部告訴我?說啊。”
我淡淡地道。
“……”被我一問,阿雪那邊頓時支支吾吾了起來。“這個……哥……”
“嗬嗬,還是在騙我?說吧,這眼角膜,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嚴厲地道。
阿雪抓著我的手,手心上卻是一片的溫熱,我甚至能夠通過阿雪手腕結合部靜脈的跳動猜測出阿雪的緊張情緒。
“那個……哥……”阿雪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似乎在尋找能夠應對我的措詞。
“是我賣給她的。”就在這時,一道粗重的男子聲音在病房內響起,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心髒一震。
男子的聲音是雙唇鼻音,發音時,雙唇閉攏,軟齶下垂,氣流從鼻腔瀉出,而且氣流有堵塞現象,鼻音較重,這是急性鼻炎或者鼻竇炎的征兆,對方語言的節律和速度正常,但是說話時唇齒有漏風現象,由此可以推測出對方的門牙可能缺損。
而一般人,門牙很少會有缺損的情況。對方的門牙缺損,很有可能是被人毆打或者自己太過莽撞而丟失。由此我大概可以推測出對方的性格可能比較莽撞急躁,甚至可能是打架鬥毆脾氣暴躁的人物,乃至是流氓混子等涉黑的人。
“他是誰?”我沉聲問道。
“哥……那個,他是周先生,是聯係我,賣我眼角膜的人……”阿雪有些為難地在我的身旁說道。
我嘶啞著聲音問道:“他開了什麼條件?”
“45萬。”對方淡淡地說道。
“嗬嗬。”我笑了。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阿雪不肯告訴我真相。原來是被人訛詐了這麼高的一筆費用。我順著男子聲音所在處轉過頭去,冷笑著道:
“價格還真是不菲啊。估計來源不怎麼幹淨吧?”
“這個你就不用多問了。我隻是提供這個機會。來源什麼的我們不方便透露,但是紅十字會的《誌願申請同意書》我都是有的。總之想不想買看你,想不想做手術也是你自己的事。價格問題,這個是沒的商量的,45萬已經算是平均價。”
“嗬嗬。”我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這的確是沒的商量的價格,畢竟和一個人一輩子的光明比起來,45萬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畢竟眼角膜這種有價無市的東西,是非法交易。
“哥,我知道這很花錢……可是,你就同意了吧……隻要你眼睛能夠恢複了就好……反正,家裏的錢也是你中獎得到的,對不對?”
阿雪的話說的很小心,語氣既輕柔又委婉,但是她的意思我卻無可辯駁。
如果……我的眼睛真的能夠恢複。
那麼,或許,我的勾魂術也能夠重新使用。
而如果我能夠使用勾魂術,那麼,現在投入再多的錢,也絕對是值得的。
而就算是勾魂術無法恢複,起碼,我的眼睛,能夠重獲光明,無非就是價格高昂了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