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這番講述,顯然不是狐仙想要的答案,看到狐仙不為所動的神情,我繼續說道:
“茶道、養生之道我興趣寥寥。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的名詩:‘先把水燒開,再加進茶葉,然後用適當的方式喝茶,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除此之外,茶一無所有。’日本茶道與禪道相結合,這番話,倒是耐人尋味。”
狐仙依舊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凝定,不為所動。
幾次吐息過後,她才輕啟朱唇,凝視著我,說道:
“懂。也不懂。千利休的這番話,你究竟也隻曉其意,不曉其理。”
狐仙將她手中的那一杯茶輕輕地擺到了我和她的中間,幾瓣茶葉兒在水中悠悠蕩漾著。
“真要講究,茶之一道,包納萬千。隻是大多庸俗之輩鬥茶之時隻考究茶色與水痕,卻是最偏狹下乘的拙見。真要論究起來,種茶、植茶、采茶、曬茶、辨茶、煮茶、泡茶、飲茶、用茶、悟茶,無一不是一門技藝。便是千利休,也不過知曉其中采茶、辨茶、煮茶、泡茶、飲茶之法罷了,真要說悟茶和最基本的種茶、曬茶等法,卻也不盡然。”
我隻能苦笑。說起來,這個女人出生的時候,離千利休逝世也還差了六年之久。
“倒是想聽聽你悟茶的道理。”
“看。”狐仙看了我一眼,指著眼前的茶杯細聲道。
我順著狐仙指點的方向望去,狐仙指著茶杯裏的那些散裝茶葉,道:
“王一生,且不論茶之一字包含萬象,單是這泡茶的容器,就是萬般考究。你這杯,乃是瓷杯,音近‘慈悲’,乃是慈悲為懷,海納百川,有容為大之意。慈悲,大度,乃是佛家心腸。而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正因佛無所不在,可大可小,是以能夠容下這萬千茶葉,萬千世界。”
“王一生,你再細看這茶葉,豈不有沉有浮,上下其位?或是在水麵飄轉打旋,或是在水中懸停延展,又或是從水底扶搖直上,又或是從水麵墜落杯底,不正是為人生?茶之一字,便含有一個人字,所以茶的學問,也是人的學問。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或是掙紮著登高望頂,或是無奈落水墜地,又或是夾雜其間掙紮彷徨,不上不下,苦不堪言,皆是世道人心的映射。品茶,是以也是品味人生。且不論是浮於水上的茶葉,又或是懸停水間的茶葉,待到被苦澀的冷水浸染濕透,也終究會沉落杯底,不複再起。這便是人生在世,不論你如何風光煊赫、光鮮亮眼,待到老來正寢時,畢竟是與他人大同小異,一抔黃土,葬入淵底。”
“……”我靜靜地聽聞著狐仙的說辭,隻是靜靜地思索斟酌著狐仙的字句,狐仙的話語,當真是她一生的精粹感悟,如果沒有悠長歲月的沉澱,她是說不出這樣的感悟來的。
“茶有沉浮,有飄轉,是為人生。
“茶,先苦後甜,苦盡甘來,亦為人生。但是,再甘甜的茶,浸泡久了,也終歸於平淡。恰如人生如何大波大瀾,最後終歸於平淡。
“茶香,被滾燙的水泡煮了以後方能散發而出。人何如此?若隻是蜷縮一隅,任誰都不過是尚未展開散香的茶葉,升鬥小民、黎民百姓而已。”
狐仙端起茶,一對水眸如杯口中的水紋一樣微微蕩漾著,在其中,我仿佛看到了水波瀲灩,葉脈飛旋。
“茶講究。茶水也講究。王一生,為了泡好這一壺茶,我煮沸了三次水,一直待到第三次開水沸騰,白沫翻滾時方才熄火傾倒,因為若是沸騰不足三次,這水便不夠濃鬱,色輕味淡。若是過了三次,這水便‘老’了,是以這泡茶之水,也是異常講究。”
“這一次我懂了。”我點點頭,打斷了狐仙的話,說道,“你是想告訴我,凡事皆要把握火候,掐準時間點,才能做到最好,對吧?”
“聰明。”這一次,狐仙的唇角,總算是翹起了刹那的笑意,“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上天賜予的機緣時機若是把握不好,隻不定便要反受其禍。是以凡事皆要掂量時間,掌握火候分寸。”
狐仙的這一番話,這一次,真的是給予了我最深的感悟。
我深深地看著狐仙,內心的激蕩前所未有。
“謝謝你。”我看著狐仙,艱澀地吐出了這番話。“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