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走了。
於宣唐午夜清冷的月光裏,他一襲白衣點點血漬,像極了那時初見。若說區別,不過多了些眼中不舍,眉頭憂愁。
若我早知今夜如此肝腸寸斷,當初定不救他。殷繼就會按計劃獨掌大權,哥哥就會按計劃大仇得報,我就會按計劃得享安樂,而他……就會按計劃死去。
可哪有那麼多按計劃。人生百年,不可控的才是十之八九。哥哥忍無可忍再次出現時,我心一橫,拿出全部的勇氣寧死不肯交出殷止。在哥哥眼裏,我的忤逆可能是最讓他失望的不可控了吧。他固然生氣,但更多的也許是手足無措——我不肯離開殷止半步,要殺殷止必會傷了我,所以對我的暫時處理隻是斷了吃穿用度,在屋外結結實實落了一把大鎖,再做定奪。
而剛剛撬開窗子的我眼下根本顧不得哥哥如何,滿眼都隻看得見眼前人罷了。
“遙遙。”他輕輕喚我,溫軟的聲線攪起流波,像潮水拍打礁石一樣反複拍打在我心上。
“……別說話。”我扭過頭向窗外看了看,四下無人,便拉過他衣袖,一同翻出窗去。他將我護在懷裏,靜謐月色中,聽得到我劇烈的心跳。
真的要放他走麼,我在他的懷裏問自己。放他回殷府,是又將殷止這塊石頭擺在了哥哥複仇的路上;不放他回去,哥哥定會要了他的命。
那就是要了我的命。
“殷止……就到這裏吧。”我推開他攬著我的手臂,停在街口。月光流過腳邊,映出兩個貼在一起的人影。那個高大些的人影抬手將嬌小的再次攬進懷裏,兩個影子便又合二為一。
不知是因為傷口痛還是夜色涼,殷止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雖然早知……眼下尚不能與你廝守。但……”
“沒有但。”我打斷他。放他回殷府,就是放他回樂瓔懷裏。和殷止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繾綣纏綿,但一想起那個姑娘,就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裏迅速凍結起來。
“相信我,我想做到的,一定能做到。”他大概不知我在寒心什麼,抱著我的姿勢和力度毫無變化,聲音卻堅定了幾分。我腦海中思緒萬千,將我們不能相守的原因過了個遍,從家仇到門戶到樂瓔,任何一項都能在我們之間割出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我又為什麼念念不忘?
何必奢望過多,在哥哥隨時會刺出的以複仇為名的利劍下,隻要他能活著就好不是麼。我壓抑著情緒的翻湧,喉頭卻不小心漏了些哽咽:“算了吧……殷止。你回去好好過你的日子。下次見到我哥哥,躲遠些。”
他稍稍放開我一些,深夜的微風趁機灌入我們身體之間的縫隙。心口的微涼讓我清醒不少。在這種清醒裏,想要狠心也會變得更容易。
“沒有你,我怎麼好好過日子,嗯?”他勾起嘴角低下頭盯著我,好像我方才講了個笑話。我垂眸避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胸前暗紋織錦的衣料上。哥哥最後一次回崎流穀送給我的衣裙,用的就是這種織錦衣料,因暗紋清雅,男女皆宜,所以流行了整個夏天。
一樣的衣料又讓我多出一縷與他的牽絆,我想告訴他這衣料我也有,告訴他相思很難受,告訴他不舍得他走,可話出口卻變成了:“到此為止吧。”
他捏捏我鼻頭,皺眉輕輕問:“說什麼呢?”
被他捏過的鼻子瞬間酸澀,剛才沒說出口的話都化作淚水不爭氣地淌下來。他有些愕然,不知哪句話又招出了我的眼淚,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我顧不上理會他的慌亂,胸腔中憋了很久的話此刻盡數湧出,聲音裏都夾著久釀的苦澀。
“到此為止吧殷止。娶你該娶的人,做你該做的事。你既然急於給她一個交代,又何必在我這裏浪費心思。就算沒有家仇,我也自知是配不上殷少爺的,樂瓔能給你所有你需要的東西,而我隻能給你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