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表白(中下)(1 / 2)

叔叔嬸嬸這兩天對歐陽澤好了不少,嬸嬸說來說去,無非是讓歐陽澤去了之後跟他那似乎永遠無法謀麵的爹媽說說,把歐陽夏川也給弄到美國讀書去。歐陽夏川很抗拒這個,在餐桌上拉下臉來說了些縱然出國也得靠成績不想靠關係一類的話,歐陽澤知道弟弟對於自己的狗屎運有些耿耿於懷。而且歐陽夏川這些天很不開心,因為“紫玉淚”總不在線,讓他抓心撓肝似的著急,所以越發霸占著那台老式筆記本,不讓歐陽澤有片刻的機會。

嬸嬸一邊念叨著歐陽夏川不能老上網,該多學習才能有出息,一麵照舊支使歐陽澤去買明天的早餐奶。歐陽澤走出門,聽見屋裏歐陽夏川不知怎麼地忽然著急起來,和嬸嬸大吵。

他覺得心裏亂糟糟的,沒有下樓,沿著樓梯一路而上。這棟樓沒電梯,最高就七層,頂樓天台是嗚嗚作響的空調機組和縱橫的管道。物業在樓道裏設了一道鐵門,寫著“天台關閉”的字樣。其實不關閉也不會有人往那上麵跑,通往頂樓的樓梯有點恐怖電影的感覺,堆滿了紙箱子、兩台破馬達和一些七樓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發和木茶幾,所有東西都落滿灰塵,間隙小得落不下腳。

歐陽澤在那些小小的間隙中跳躍,就像一隻輕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記得每一處落腳點,譬如紙箱子裏罩著的兩塊板磚、破馬達堅硬的底座和那個木茶幾唯一一條沒斷的腿,這些落腳點仿佛一連串島嶼,幫他渡過這個垃圾組成的海洋,對麵就是那道鐵門,鐵門外咫尺陰影,萬裏星光。

歐陽澤從鐵門上最大的那個空隙鑽了出去,站在滿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現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達這裏都有種想躺在地上放賴的感覺,享受頂樓的風、天光和春去秋來這個城市不同的氣味,有時候是槐花,有時候是樹葉,有時候是下麵街上賣菠蘿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把雙腿伸出去掛在外麵,這樣他腳下相隔幾十米才是地麵,他覺得自己又危險又輕盈,像是一隻靠著風飛到很高處的鳥兒。

這是他秘密的領地,這幾年每個下午他都在這裏發會兒呆,然後跟嬸嬸說他在外麵郵局的長桌上寫作業。

夜空下整個城市的燈都亮了起來,商業區的霓虹燈拚湊在一起,虛幻不真,堅硬的天際線隱沒在燈光裏,那些商務樓遠遠的看去像是一個個用光編製出來的方形籠子,遠處是一片寬闊的湖麵,毗鄰湖邊,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車流湧動,高架路就從歐陽澤家的小區旁經過,從這個位置看過去,歐陽澤覺得那些車燈組成了一條光流,這條光流中的每一點光都是一隻活的螢火蟲,它們被這條弧形的、細長的高架路束縛在其中,隻能使勁地向前奔,尋找出口。

但是永遠不會有出口。

以前這個城市對歐陽澤就是這樣,永遠沒出口,現在忽然有了兩個,一個是去美國,一個是孔玉。

下午他和曹莉分手之後,孔玉忽然說要去河邊看看,於是歐陽澤陪著她一直走到河邊,看到那裏青草地上蒲公英盛開,毛茸茸的小球一個又一個。孔玉高興地摘了很多,和她買的風鈴草一起放在紙袋裏,然後和歐陽澤一起坐在河邊說話,脫了鞋子把腳泡在清澈的水裏。孔玉說上了大學大家就會分開了,可能隻有暑假才能見麵,可能很久都不能見麵,很多好朋友就是這樣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記的。

這麼說的時候孔玉眼裏寫滿了難過,比她入學時讀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時更甚。

歐陽澤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風吹著她懷裏紙袋中的蒲公英零落,灑在水麵上,像是一場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