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生日。
透過搖曳不定的燭光靜靜凝視著對方的臉,朦朦朧朧的,空氣裏仿佛隔著一層淺薄透明的白紗,看不真切,像是飄浮在天際間的一場若有若無的夢境。
一所由本省最著名學府開具的錄取通知書很安靜地擺放在餐桌上,幾個鉛印的黑字在一明一暗的微光中輕輕搖晃著,微微顫動著,讓眼前很單一的生日蛋糕顯得那麼突兀的慘淡與寂廖。
“詠絮啊!”在對麵沉默了一會兒的繼母唇邊終於勉強揚起一縷微笑,輕柔的聲音象天邊飄逸著的浮雲,語氣卻很寒冷,如冬日幹燥、白廖廖的天氣一樣回蕩起來:“我們的責任已盡到,該過過屬於兩個人的日子了吧?”
意圖很明顯、很尖銳的驅逐傳遞到她的心上,似乎炎炎烈日下的露珠沒有在上麵留下絲毫痕跡。她怔怔地坐著,微眯著一雙如夜霧般迷茫的眼眸,癡癡地望著麵前的燭光發愣,一圈又一圈的光暈,纏纏環繞著,模模糊糊的臉龐,飄灑在昏暗燭光下玲瓏有致的身影,靜靜蕩漾出一種說不出的奇異與柔和。
媽,為什麼你都不來看我呢?……你不是說,隻要我學習好好的,你就會來陪著我嗎?每次我都象你希望的那樣,年年獲得全年級第一,可是,為什麼再也沒有看到你?……夢裏那撕心裂肺的一刻是那麼真實,你真得離開我們了嗎?象浮動的空氣一樣消失不見了嗎?就這樣……永遠……看不見了嗎?我考上了你一直夢寐以求希望我進入的學校,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裏一點兒也不快樂……
細細審視等待了片刻的臉上呈現出一股隱隱的厭煩,微皺了皺柳葉般細長的黑眉,犀利的眼光掃向站在旁邊的丈夫。
收到繼母視線指示的父親肩膀明顯地瑟縮了一下,臉上堆出討好和尷尬的笑,局促地推了她肩膀一把,慌忙埋怨:“你這孩子!你媽問你話呢?”
慢慢地將額前碎發向後捋了捋,她的脊背不易察覺的向上挺了挺。淡定的表情淺淺浮在臉上,象直線沒有什麼起伏。
“我申請的助學金已經批下來了,明天我就會搬出去。乘這一個月還沒開學之際,我會找個工作,以後會自己負責自己的各項開支。”
冷漠的眼光落在點燃了十七根蠟燭的蛋糕上,聽著對麵繼母毫不掩飾地呼出一口滿意的氣息時,有些蒼白透明的唇邊勾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自從十四歲那年母親去世後,她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所以今年繼母破天荒的同意給她買個最便宜的蛋糕時,她就明白,她要離開這個家的日子不可避免地來到了。
她沒有覺得特別的難受,也許所有將要發生的一切總會發生。所以她一直都表現的很平靜。隻有在吹熄蠟燭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有些冷,不由自主地,她挪了挪身子,向父親那邊看去,父親在她答應搬出去以後就一直垂著頭,藏在背光裏的麵孔沒有抬起來,所以自始自終都沒有迎向她的目光。
清冷的月亮從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裏射進來,在視野裏拉出一條條模糊的白芒茫的輪廓。
她半坐在黑漆漆的床角邊,小桌上的台燈沒有打開,將臉深深埋在兩條圈在一起的手臂裏。夜裏的世界一片寂靜,靜的仿佛時間已經停止流動。清風掠過窗戶,琴弦般觸動的聲音很低沉很輕微地響了一下,然後沒入冗長的陰暗裏。她抬起頭來,突然覺得孤寂的可怕,緊緊圈住自己的身體,更深層地蜷縮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閃爍,象儲滿快溢出來的湖水。
一個人獨自留在窒息般的沉靜裏,總是格外的脆弱。一直想要躲避的思緒海浪般襲來,埋藏在噩夢般的回憶裏,沉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抽動著,漫延至心髒,如一把無形的鈍刀穿透了身體,慢慢地撕裂著。
那是一個很晴朗的天氣,藍幽幽的天空,飄逸著幾朵白燦燦的雲彩,空氣裏彌漫著附近樹木花草流瀉出的清香,過往行人的腳步來去匆匆,汽車鳴著響笛穿梭其中,忙忙碌碌的,一列列汽車擋風玻璃在金燦燦的陽光折射下泛出的刺眼的光點,象一條金蛇迅疾地遊動著,一幅幅永遠看不到頭流動著的水彩畫。
淋浴在金色陽光裏的母親的臉分外明媚,優雅的臉頰上充盈著喜悅的神采,晃動在她深譚般眨動的黑眸裏,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剛剛解散的家長會上,班主任當著所有師生家長的麵,表揚了她的女兒,並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說她的女兒是全校的光榮。走在回去的路上,她還再一遍又一遍地重溫著班主任所說的那些給她帶來幸福的話語,在有些飄忽的感覺中,緊緊拉著女兒的手,指節激動地有些顫抖。
“媽,我想吃雪糕……”她小聲地,謹慎地,輕輕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希冀的眸光瞥向小商鋪外麵擺放著的冰櫃上。
“好!要吃什麼口味的?”今天的母親格外高興,這是自從下崗以來她最開心的一天。感覺脊背都比平常挺直了許多,緊緊攥著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徑自走到冰櫃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