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一個少女。
十六歲,水一般的年齡。
水一般的人。
水一般的清冷。
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出家了。
她永遠的住在了清音寺,那個群山環繞的小廟。
每當她看到別的孩子和母親一起逛街,她都會疑惑地問她的父親,媽媽在什麼地方?
她的父親抓住胸前的朝珠,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輕輕頓一下,說:“她早就去世了。”
父親是朝中的大臣,皇帝還小,他日理萬機。
她縱使有一肚子的話,也無人去講。
她的世界,就是那高牆內的四角的天空。
也許從來沒有人誇讚她的容貌。
但是不可否認,她的美攝人心魄。
那眉宇,從沒為了什麼而顰蹙起過。
膚若凝脂,或說瓷,或說玉。
一頭青絲,如瀑布傾瀉而下,貼著肌膚,絲綢的衣物輕輕滑過,落在肩上。
用獨玉的簪子綰起一頭青絲,美絕,清絕。
深閨的日子是味如嚼蠟,整日無心整日閑,總要找些什麼事做。
於是她學古琴。
每日清閑寡淡的日子,在行雲流水般的琴聲中,行雲流水地飛逝。
她的生活,本來就不轟轟烈烈,沒有濃墨重彩的情感。
琴聲就自在飄逸。
好象午後淡淡陽光下一朵悠然的白雲。
隨風飄散,融合。
卷雲一般的思緒,都付之於琴。
琴聲翩翩起,思緒如青煙
緩緩化開了,融進琴聲了,消失在雲端了。
從小她就不是特別多話,總是默默的,靜靜地聽別人的談話。
世界神秘美麗朦朧的麵紗,過早的被撕破。
也許正因如此,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失落。
因為生活已經足夠悲慘。
有些人麵目險惡
說著拗口的話
這種小把戲,她一眼就能看穿
她會安安靜靜的走過去
告訴那個客人,這實在很無聊
客人的臉會發黑,於是父親不許她出來
她卻因此,接觸到更多事
父親與別人的談話
無非就是國家大事而已
也許剛開始她並不太懂
漸漸的
她就明白了
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樣衣食無憂。
天災,人禍,貪官,惡霸。
人人都是負著重壓,苟且偷生。
多少有誌之士,最終迷失信仰,靈魂離軀,蒼茫誤此生。
人人都向往著快樂,卻有太多人,為快樂而失去太多。
無論父親是怎樣的盡職盡責
每天還是有千萬的人民
因為痛苦而死去
死前
還將手向希望伸延
她不明白
為什麼父親會這麼笨
既然災難,痛苦時時存在
為什麼他還要逆天而行
父親隻是悲涼地說
“這是我的職責”
“為什麼你要死守著你的職責?”
“孩子,你媽當年也是這樣問我的。我說,國家需要我”
他的神情閃現無比的淒涼,倏而低頭,眼睛躲在陰影裏,亮亮的一點。
她開始並不太懂
後來,也就明白了
這是人類為生存而抗爭
而這樣的抗爭
無非是在通往毀滅的路上繞個彎罷了。
然而,殊途同歸。
路的終點,必將是毀滅。
但她仍愛偷聽父親和別人的談話
因為從這裏,她的靈魂可以飄到外麵去,飄到各地去。
從蒼茫的天山群峰,到荒涼蕭瑟的邊關大漠。
從溫潤的江南水鄉,到西南邊的萬裏高原。
想著想著,她就好象真的到過這些地方,經曆過人間冷暖。
於是她少年老成。
雖不下繡樓一步,卻盡覽了世上萬象。
心裏,她已是未老先衰。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壯闊山河。
她希望能夠遊遍山山水水,親眼去看一看,去摸一摸這世界。
用整個靈魂去體會這個世界。
而不是夢醒後,惟餘歎息。
如今,她已十六歲,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那就意味著,孤獨寂寞的生活,將出現轉折。
取而代之的,
將是更深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