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的站在師父旁邊。
看著師父,看著這個在歲月的刻刀下愈發蒼老的麵容。
銀白色的眉毛、銀白色的長胡須,相比十年前,師父臉上的皺紋越發深刻。
自從我記事起,算上師叔們的敘說,我在法華寺,這個大唐境內第一寺院裏已經不知不覺整呆了十六年了。十六年裏除了和師兄無天玩耍的日子外,記憶中就最多的還是和師父一起安靜的在後山山尖風口安靜佇立。
師父經常一站就是一整天,而我總是在半途禁不住師兄的誘惑,偷偷的溜走。
瘋玩了整整一天後,回來師父依舊安靜獨立,似乎連姿勢都從來沒有換過。
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山口,看山澗葉綠葉黃,花謝花開…
然後不知不覺間時光就這麼悄然消逝。
我總是好奇的問師父,為什麼要站在這裏?
師父隻是慈祥的笑著,摸著我的腦袋,然後帶著一絲寥廓的歎息一聲,然後笑著說:“癡兒,你不明白的,當你看盡了世間繁華,洗盡了一生鉛華,你就會懂了,你就會明白世間為何會葉生葉落,花謝花開!就會明白葉為誰落花為誰開——因為,你與佛有緣!”
其實我並不明白師父所說的,但是我很認真的記在了心裏。
我知道其實我沒有師兄聰明,沒有師兄討人喜歡,但是,書上說勤能補拙,書上還說笨鳥要先飛,所以我隻好把師父說的每句我不懂的話,認真的記在心裏,等以後我一定能明白的。
師父看著我板著手指很認真的嘟囔著背書似得記憶的時候,總會哈哈的笑著,然後用他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我光禿的小腦袋。
十六歲那年,我有了自己名字,或者用寺院裏的話說是法號,我叫做無塵,工作是在藏經閣打掃衛生。雖然沒有和師兄一樣被分配到羅漢堂,但是我依舊很開心,因為那裏有我最喜歡的書。
師兄最近迷戀上了在羅漢堂練武,常常廢寢忘食,原因是自從我給師兄講了一個從書本上看到的故事,師兄說以後他要向故事裏的那個將軍一樣,手握千萬重兵,睥睨間縱橫天下。
做將軍真的那麼好麼?我不知道,也不懂。
師兄也問我將來想做什麼,我說如果將來師兄做了將軍我就給師兄當軍師。
其實我隻是想要和師兄還有師父在一起就好了,但是我卻沒有說,怕師兄又罵我說我沒誌氣。所以隻好順著師兄說我要當軍師,我想做如果做了軍師就可以和師兄一直在一起,就可以和師兄經常見麵了。
師兄哈哈哈的笑著,拍著我肩膀說,好,有誌氣!做軍師,很適合你這個書呆子。那我們可要一起努力了。
陽光下師兄眸子透出的那股璀璨的銳芒,像是兩輪小太陽耀眼,刺目讓人無法直視。
我茫然笑著,卻不知為何隻覺得麵前這個光芒萬丈的師兄卻讓我生出一絲難掩的陌生。
葉落葉生,花謝花又開。
又是一個盛夏的時節,山間巨木山林重新變的蒼鬱茂密,鳥叫蟲鳴間,我靜靜的獨自站在後山山尖風口,心卻沒有了往日裏的淡然,悠閑。
歲月又一次在師父滿是皺紋的臉上,深深的鑿刻下一道傷痕。
那個總是安靜的站在後山,掛著慈祥安然笑容的師父,終究是沒能抵住歲月帶來的衝襲。師父病了,僅僅幾個月,師父就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
微微的閉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師父現在的樣子,雙頰凹陷,顎骨高聳,銀白色的眉毛和胡子似乎也因為病痛的折磨失去了色澤,變的幹枯雜亂。
原本略顯肥胖的身影,現在卻瘦的如皮包骨頭。
心總是忍不住的抽搐,如刀絞,針刺。讓我無所適從,不知所措。
像是心中某種高大的信仰陡然坍塌,讓我慌亂,茫然。這個時候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師兄,可是羅漢堂的主持說師兄早已閉關。
從師父房間裏走出來,我茫然無措。師父依舊緊緊緊地逼著眼睛,如果不是蓋在師父身上的薄被依舊不是輕輕起伏,實在無法想象,躺在床上的那個還是個活人。
已經不知道多少個日子,我沒有合著眼了,焦慮、茫然、無措折磨著我。讓我一閉上上眼睛就會被噩夢陡然驚醒。我無法想象失去了師父後是怎樣一種難以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