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一直來得很早，剛過十月，氣溫就直線下降，沒幾天便開始下起第一場雪。雪花一簇簇地從空中飄落下來，漫天飛舞，隔著白茫茫的飛雪，世界變得奇妙而陌生。雪落在樹枝上，草皮上，大馬路上，漸漸積起一層白色，仿佛一張巨大的白色棉被，掩蓋了城市所有汙穢和雜亂，一切都變得幹淨美好，純潔得像一個童話。
“清遠，起床了，念念找你哪。”清早，他還迷迷糊糊地睡在被窩裏，就聽到媽媽過來敲門的聲音，他睡得正暖和，隻含糊地答應了一句，“快點啊！念念等著哪！”媽媽又催，他終於氣呼呼地起來了。這丫頭到底想什麼，大冷的天，起這麼早，還連累他睡不好。他在裏麵刷牙，聽到媽媽在招呼她進來坐。
“念念，外麵冷，快進來等吧，屋裏有暖氣。”
“不用，不用的，謝謝阿姨。我就在這站會好了，不冷。”
“這臭小子，也不快點。”媽媽又催他了。
“媽，你總得讓兒子把牙刷了吧，”宋清遠快步地走出來，一邊還往身上罩大衣，他雖然剛上高中，但已經非常高了，長手長腳，姿態瀟灑，站在他媽媽身旁，差了一個頭還多，“你催得跟投胎似的。”“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啊？”宋媽媽抬手幫他翻好領子，突然想起什麼，說：“你們等會，我煮了雞蛋，給你們拿過來！念念，再等會兒啊！”“謝謝阿姨。”她乖巧地答道。
她站在門口石階下，戴著一頂白色帽子，穿一件米色的羽絨大衣，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像個粽子，卻還不時地蹦一下，用嘴哈一下手，便會呼出一團白霧。一條白色圍巾裹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烏黑有神的大眼睛，看到他，笑得眯起眼來。“遠哥哥，你可真慢，我都等了半天了！”雪依舊飄飄灑灑地下著，她的肩上已經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他心中有些歉意，麵上卻淡淡的，說：“誰讓你發瘋，起這麼早做什麼？”“我在準備禮物。”因為隔著圍巾，她說話聲又有些小，他沒聽清，便重複問：“是做什麼？”她將圍巾往下一拉，露出凍得微紫的嘴唇，避開說：“你跟我來看就知道了。”她微微一笑，露出腮旁兩個淺淺的梨渦。倒把他笑得一怔。
宋媽媽拿來了雞蛋，放進他們的口袋裏，很暖和，她囑咐宋清遠好好照顧莫念。兩人出了門，並肩走著，她非常高興，一步一躍，雪很厚，踩在上麵吱吱響。她說：“以前我家那邊很少下雪，下了也會夾著雨，雪都是觸地就化，變成黃泥水。我從沒見過這麼厚，這麼白的雪，真漂亮啊！”宋清遠露出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她也不生氣，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說：“你先把眼睛閉上！”他無可奈何，看她高興成這樣，不忍心破壞她的興致，便把眼睛閉上了。“真閉上了？”她嗬嗬笑著，扶起他的手。
他們住的是一個僻靜的胡同，早晨並沒有多少人，周圍很靜，他聞到早點店剛出爐的包子的香味。這條弄堂他是從小跑著玩大的，就算閉著眼也會走，隻是讓她這樣扶著，一步一步跟著她，卻有種暖暖的感覺。這段路似乎比記憶中的長，走了好一會，才聽到她說“好了，到了。”她鬆開手，他一下子適應不了，隻覺得眼前一片白的刺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看清東西，隻見到麵前一大一小兩個雪人，都用黑色紐扣做的眼珠，再插根胡蘿卜，歪歪斜斜，大的雪人頭上還歪歪扭扭地畫了幾道線，用繩子填了，做成皺紋樣子。她跑過去介紹說：“這個大的是遠哥哥，這個小的是我。”“為什麼我的這個這麼難看？”他皺起眉頭，她卻一副計謀得逞的笑。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我不要。”
“不行，我一大早起來，找最幹淨的雪，堆得很辛苦的，手都凍麻了。你得收下說謝謝。”她說著便摘下手套，伸出手來，真是通紅的。
“說謝謝也行，不過得換換。”他伸手去取那幾根繩子，她不讓，兩人打鬧起來，他畢竟是男生，又比她大，占盡優勢。他得意地將繩子取下來，全粘到那小雪人頭上，樂得哈哈大笑。“不行不行！”她推開他，想了一下，取下幾根繩子又粘到大雪人頭上，然後開心地笑起來，“這樣公平了，都老了。”她很滿意自己的作品笑著說：“我們以後就像這兩個雪人一樣，永遠在一起，等長滿皺紋了還在一起堆雪人。遠哥哥，你說好不好？”他有些驚愕地看著她，她笑得天真燦爛，像皓雪般幹淨透明，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似一汪清水，微微波動。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地，世界靜得仿佛隻餘下他們二人。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他說：“好。”
一輩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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