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響起,琴瑟相和,鍾鼓和鳴,可聽在蕭然耳中總感覺怪異。他是一個作曲人,甚至可以說是小有名氣,這樣的感受絕不是錯覺。
曲子自不必說,他就是再等幾輩子也不一定寫的出來,但在這裏卻顯得過於違和。朝堂之上,侍女匹練飛揚,眾人或推杯換盞,或耳鬢廝語。聊的內容蕭然聽得一清二楚,還是關於剛才那段小插曲。
“依吾看,樂師為人恃才放曠,王上或早或晚便會定罪於他。”
“汝可小聲一點,話雖如此,然那樂師王上甚喜,隻怕不是那麼好除掉的。”
“其實不然,樂師這種身份比那些舞妓又高得了多少?也不過就是下賤的人而已。”
幾句話聽下來,蕭然算是了解了大概。這曲子是樂師所寫,樂師是王上從荒原上救回來的,但傳其性情倨傲更不願到宴飲上去,可王上惜才,樂師善譜曲,又是絕佳,更彈得一手好琴,他不忍。
蕭然冷笑一聲,隻怕也是那些人眼紅別人才情,見不得那樂師好。能寫出那樣深邃悠遠,意境極高曲子的樂師,又是何人?
畫麵鬥轉,變成了那對月小酌的青年男子撫上琴弦,但那古琴卻隻有五根,蕭然不解。
樂師指尖律動,可卻有著說不出的蒼涼無奈,“宮、商、角、徵、羽,君、臣、民、事、物,濟世於物,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當真隻是這樣嗎?”
眼眸垂下,樂師怔怔出神,許久才凝視著遠方,讓人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一曲音律彌散開來,其音律高雅,格調自然,靜中微動,恰如流水,又若清風,這分明就是剛才朝堂上彈奏的那曲。
蕭然內心是止不住的狂喜。他這幾個月來苦思冥想,求的不正是這樣的絕佳之作。而男子的身影在這音律與景致之中也不再顯得突兀與淒清。似乎他的出現與天地相輝映同存,琴音和諧,自有一番風骨與格調。
腦海中一絲靈光乍現,難怪,難怪。難怪明明是一樣的曲子卻聽出了不一樣的感受,除了這人本身高超的琴技,更重要的是,這樣高麗清雅的曲子,怎麼可能適合朝堂之上的宴飲呢。
這人,就是那個樂師吧。
“今日從宴飲上退去,大概又要被人詬病了吧。”何況,那樣的曲子,又怎麼適合朝堂呢。
樂,真的卑賤嗎,還是就隻是那樣,以靡靡之音來使人愉悅。
自己一生都在求,求可以譜出更為動聽的樂曲,與其問求來有何用,不如說,樂,求來有何用。
冷笑一聲,明明看不清這男子的容顏,蕭然卻可以看清楚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淺淺的譏諷。
蕭然疑惑,這樣一個才情卓絕的人,真的是那樣嗎,恃才放曠?
他可以肯定,他在夢中,這夢過於清晰,清晰得如此不自然,可他獨獨看不清楚那樂師的樣子,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影子,熟悉至極。
畫麵再次轉換,這一次,蕭然看到的卻是樂師被逐出宮中,落魄幾近暈厥的畫麵,但他還是背著自己的古琴。
對於一個琴師而言,琴,就是生命。
就像那些人說的那樣,樂師過於恃才放曠,王上終究是留不下他的。樂師離開的那天落了雪,他的身影在雪中卻不是那麼令人感到淒冷,就像蕭然認為的那樣,樂師同他的曲子一樣,自有一番風骨。
畫麵總零碎地散落著,但蕭然看了難免生出悲涼的心境。樂師離開王宮竟是無以維持生計,很長一段時間都靠著乞討為生,隻是他依舊背著那把琴,五弦的琴,給人以古樸莊重的感覺。
這個夢,實在過於冗長了些,蕭然困惑,可他並不討厭這個樂師。相反的,在這個樂師身上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對樂理的執著與偏愛,又如他放不下的執念。至於這執念是什麼,蕭然說不上來,就像樂師一樣,不懂自己求什麼。
此後幾年裏,生活的窘迫讓樂師幾度昏厥在街頭。蕭然很難想象他真的會是那個在朝臣們看來“恃才放曠”的樂師。而這幾年中,樂師竟是再沒為王公貴族譜一支曲,彈一首古琴曲。
以靡靡之音來使人愉悅?
大概,在樂師看來是一種恥辱吧。蕭然沉默,看著樂師在人群中顯得瘦削的背影卻是與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