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北京城被一片蕭索籠罩。初入冬的寒風吹過,卷起地上殘存的幾片枯葉,打著旋兒,向未知的地方飄去,隻留幾棵枯樹在灰色的天空裏搖擺。而北京城裏生活著的人們,似乎一如往日般擁擠忙碌。趕車的,賣糖人的,巷子口追逐著玩耍的孩童,街邊買酸梅湯的婦女。或偶爾可見一輛汽車呼嘯著飛過,車窗映照下,一個衣著光鮮的貴人或是洋人的影子一閃而過。
許是初入冬的原因,雖說人們生活照舊,可到底是欠了點精氣神兒,來來往往地,臉上的懈怠顯而易見,身上的衣袍大褂越加越厚,手交叉著抱在袖子裏,這還不到最冷的時候,說句話就能哈出口白氣兒來。於是乎人們紛紛感歎,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可總有那麼些個地方是個例外,在似快入睡了般地京城裏,顯得甚是突兀。
光緒三十二年。輕車都尉府。
榮源焦急地在院子裏來回踱步,俊眉擰成一團。房內女人的喊叫從未停下過,隻是遲遲聽不見嬰兒的啼哭聲。
“來人!”榮源怒嗬道。
丫鬟慌張地從房內跑出。
“少夫人情形到底如何?!”
丫鬟低頭回道,“少…少爺,產婆說夫人她身子虛,且胎兒又大…”丫鬟偷看一眼榮源,見他臉色愈發沉鬱。“少爺且放寬心,少夫人和小少爺自有天人保佑…”
話未說完,隻聽得房內慌作一團,而女人的聲音也微弱下去。
隻見產婆匆忙跑出,扶著腰道:“少爺,少爺,少夫人她暈過去了。老身可盡力了,隻是這一大一小,怕是隻能留得住一個。還請少爺速速決定啊。”
榮源大怒:“決定什麼!大小必得保全!若少一個,你們全部陪葬!”
一旁的長子潤良突然大哭起來。而一旁的仆人丫鬟們也紛紛捏了把汗。
榮源心內愈發急躁,自己原本是打算送恒馨去洋醫館生子,因著恒馨素來身子羸弱,又聽說洋人醫術先進,許多難產的產婦到了那裏都會順利地產子,故去稟了父親,誰料父親擺手說一句:“不可。”
隻因醫館醫生多是男人,榮府家規森嚴,是斷不能容忍旁的男人碰了自家的女人去。榮源當時一想,倒也有幾分顧慮,遂也罷了。可現如今,恒馨生死難測,那些個陳規戒律現下便如礙腳的石頭一般,直讓他覺得又臭又硬。
貼身仆人湊過來說道:“少爺,要不再去求了老爺,把少夫人送了去醫館?”
榮源略沉吟一下,道:“不必了,去備車便是,老爺那回來再說罷。”
於是一行人急匆匆地備了車,幾個奴仆抬著恒馨上了馬車,榮源也跨了上去。隻聽車夫“駕!”地一聲,鞭子一揚,甩在馬身上,馬便飛似地向前奔去了。
隻是為時晚矣,醫生們拚盡全力,才將嬰兒從恒馨腹中取了出來,交到榮源手裏。榮源隻懷抱自己的孩子,默默地看著她流淚。那是一個女孩,小臉粉紅,雙目仍緊緊閉著,全然不知,自己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而她的母親,已經香消玉殞。
醫生皺眉對榮源道:“為何不一早來?本應是母女平安的。再晚一刻,這孩子也不能保住了!”
榮府。
榮源抱著孩子頹然進門。父親錫林布本就怒火中燒,見他這副鬼樣子,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你真是長了本事!你何曾忤逆過我?竟為一個女人不向我稟報就私自去醫館接生,真是好大的膽子!區區生孩子,誰家不是請了產婆來?你額娘也是這麼生的你!就她金貴,非得去了那洋人的醫館?既然生了孩子,還這副哭喪樣子要做給誰看?”
錫林布越說,榮源眼淚越往下掉,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下道:“阿瑪,恒馨她去了啊!”這一聲嗚咽而動情,引得身後眾奴仆丫鬟也紛紛啜泣起來。
錫林布站在那,神情一滯,沒想到恒馨身子果真羸弱。如此說來,恒馨之死自己得負很大的責任,畢竟是自己阻了兒子送兒媳去醫館。隻是他仍的保持著他的威嚴,想安慰兒子的話也說不出來,隻咳嗽一聲,聲音放緩了道:“把孩子抱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