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夜涼如水,福臨街上,秋風卷著樹葉,在寂靜的午夜,沙沙作響。
突然,青紅瓦片連綿起伏的城牆上冒出一個梳著朝天髻的腦袋來。
惠春一雙杏仁眼四下張望著,怯怯的說道:“小姐,沒人。”
話音剛落,另一個同樣發飾的腦袋也冒了出來。
這女孩年方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麵容卻生的極好,燦若桃花,眉似彎月,一雙鳳眼深邃閃亮,猶如天上的星星一般。
兩手一撐,柳瑾兒上了牆。
身旁的惠春慌忙阻止:“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老爺要是知道了,會打死惠春的!”
“有本小姐在,你怕什麼!”柳瑾兒麵含慍色:“如果爹爹真把我許配給那個什麼尹公子,我才是要死了呢。”
說話間,一束火光照亮了瑾兒月白色的長裙,幾個彪形大漢從柳家大門魚貫而出。
領頭的是管家老鍾,他邊跑邊喊:“哪裏來的小賊,偷到我們柳府來了!”
“小姐,快下來!”惠春心下一慌,忙去拉瑾兒的腳,這一拉不要緊,原來站的穩穩的柳瑾兒,一個踉蹌,竟從城牆上摔了下去。
老鍾一行人打著火把已到眼前。
柳瑾兒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月白色的長裙上沾染的汙跡,姣好的身形很是端莊的站立著,卻是圓目微怔。
“小姐,這大半夜的,您是要去哪裏?”一臉橫肉的管家明知故問。
“出去走走,家裏實在憋悶。”柳瑾兒故作輕鬆。
老鍾嘴角冷哼一聲,直言道:“小姐,您是當老鍾年紀大了,腦子不中用了嗎?這個月您都翻了三回牆了!您看是您自己去找老爺,還是我們帶您去呢?”
瑾兒挺翹的鼻尖哼了一聲,斜剜了老鍾一眼,推開眾人,很不情願的進了柳家大門。
柳家正堂,柳天城正襟危坐,身旁的丫鬟端上一杯沏好的大紅袍,他拿起茶盞,一飲而盡。側坐團子上坐著一位中年女子,身上一件藏青色的大氅,保養的極好,眼角沒有一絲皺紋,但眼睛裏滿是擔心。
黃念慈俯身靠前對丈夫說道:“也別太為難瑾兒了,她還小。”
柳天城悶嗯了一聲,盯著眼前的瑾兒。
身上穿的是她一貫喜歡的月白色長袍,腳上卻蹬了雙小廝的黑色短靴,頭上梳著小丫頭的發髻,耳朵上玎璫的墜子不見了,兩個小耳洞在她精致透明的耳朵上,很是紮眼。
這幅不倫不類的打扮,哪還有“江南第一美人”的影子?
柳天城氣上心頭,正想發落,誰知瑾兒突然跪倒在地,聲音哽咽道:“爹爹,女兒就算是死,也不會嫁給那個尹斌的!”
黃念慈心疼瑾兒,慌忙上前將她扶起:“不嫁就不嫁,瑾兒何苦這樣。”
“尹公子滿腹經綸,高中榜眼,人也是玉樹臨風,翩翩公子,哪裏就配不上你?”柳天城開口道。
“縱使他是個狀元,隻要我柳瑾兒看不上,也是白搭!”
長歎一聲,柳天城不再說話,隻聽柳瑾兒一字一頓,聲音堅定:“爹爹,娘親,瑾兒長大了,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如果讓我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過一輩子,倒不如死了幹淨!弱水三千,女兒唯取一瓢啊!”
柳氏夫妻對視一眼,噓聲歎氣了一番,便把這婚事壓下,命惠春扶小姐回房歇息去了。
城牆外,二更的鑼聲在深夜很是突兀,柳瑾兒一身素白,黑發如瀑,斜坐在茜紗窗下,呆望著窗外那棵染夜的梧桐。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瑾兒的心也濕了一大片。
一年前的夏天,柳府後門外的浣山,被楓樹葉染的通紅,若水湯湯,小溪清流。
瑾兒帶著惠春到這裏戲耍,偶爾的一次回眸,她看見了一雙清澈如碧的眸。
她從來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美到這個地步,劍眉修目,鼻梁挺直,一襲月青色長袍,配上一匹鬢色棕紅的馬駒,身後跟一個青澀未退的小廝,這一切的一切,如這若水一般,深深印刻在瑾兒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