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人發生爭執之時,趙蒙和最喜歡的,教導兩人冷靜的方式。
趙蒙和這方法,不傷體膚,卻讓兩人在沉默的反複的上下酒窖中,慢慢冷靜,慢慢懂得和自己相處,慢慢學會與對方的行動磨合。
這種時候,花繁和趙蒙和總有興趣在一旁靜靜觀看。
看兩人從劍拔弩張到心照不宣的適時禮讓;看他們從怒氣衝衝到精疲力竭的氣喘籲籲;看他們衣衫整潔到汗流浹背的咬牙死撐;有時候還會耐心十足的看一天一夜。
這是一場周而複始的教導課,身體上的極限負荷,最能讓焦躁的人冷靜。
但隻要能讓他們冷靜,趙蒙和從來不怕浪費時間。
記得那次,兩人咬著牙死撐著搬酒壇時,花繁幸災樂禍念著:“雨山。”
兩人在搬酒壇之時,是不允許說話的。每當這時,顧雨山很禮尚往來的回敬花繁一個冷冷的眼神。
但是也隻敢看一眼,而且還是在畏懼著趙蒙和的情況下。
花繁趁機纏上趙蒙和的肩。又故意挑著嗓子念:“小荷生。”
剛搬了一壇酒出了酒窖口的孟荷生瞬間被激怒了,本就累得發顫的雙臂此刻更加劇烈的顫抖起來。
孟荷生咬著牙怒視著一臉淫笑的花繁,那眼神中的殺氣,簡直可以將他的腦袋割下釀酒。
身旁的顧雨山見狀,握緊孟荷生那隨時可以揚起並將手中的酒壇摔出去的手臂。
“看來,孟長官的精力還很充沛。”
趙蒙和淡淡的看了孟荷生一眼。如果還有精力生氣,那定是還有十倍無用的力氣需要消耗殆盡。
顧雨山手上用力,看著孟荷生搖了搖頭,暗示他不要亂來。
趙蒙和見顧雨山這般暗示勸阻,看來對他而言,這酒壇是有了成效。卻又故意道:“趙某失責,竟需要顧大少爺費心替趙某管教部下。”
顧雨山沒有鬆開攔著孟荷生的手,但是孟荷生的手臂確實已到了極限。
與從小受趙蒙和嚴苛訓練的顧雨山不同,孟荷生不懂得如何在受罰時合適的分配體力。
顧雨山依舊沉默著,趙蒙和還沒有準他們說話。剛才趙蒙和的話語,也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不論他是不是故意的,顧雨山都不會落入這比酒窖外散落的那兩壇酒還要明顯的陷阱。
在趙蒙和手下的這些年,除了槍法謀略,除了軍法軍規,除了治軍理城, 顧雨山學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觀色。
服從命令,謹言慎行,三思而為,這是顧雨山所學會的,保全自己的技能。
可這些,孟荷生還沒學會。
顧雨山雙手拖住酒壇的兩邊,抬手將它從孟荷生那顫抖的雙手中接過。
孟荷生的雙手還僵在原地,方才還怒氣衝衝的臉上隻剩下茫然和疑惑。
顧雨山這舉動卻也讓花繁不解,花參謀習慣性的搖著骨扇敲著趙蒙和的肩膀,好心提醒道:“臨川,你的小兵好像,越來越團結了。”
兩人的課程從針鋒相對開始,到達成統一戰線,倔強得完成趙蒙和下的命令;再到這般齊心協力的,一致抗外。
趙蒙和任由花繁的骨扇從自己的肩頭走下,在他的琵琶骨上不安分起來。望著不遠處的顧雨山,道:“顧雨山。”
就三個字,顧雨山緩緩轉過身,以最標準的站姿站在那裏。
趙蒙和望著他,顧雨山冷靜的與趙蒙和對視,沒有慌亂,沒有不服,隻是平靜的與趙蒙和對視。
那種平靜,就像是明知海嘯即將來臨,卻依舊在海麵停歇的鯨魚的平靜。
“你現在可以解釋。”
顧雨山是知分寸的。但是趙蒙和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像顧雨山這般,知分寸到犯錯都可以掌控在絕對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內。
“您給末將的命令是,將酒窖外的酒搬回去。”
由於體力透支,顧雨山的話語少了一貫的力度,卻沒有絲毫的紊亂。
顧雨山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壇,繼續道:“這壇酒,現在在酒窖外。”
顧雨山手中的酒壇沒有絲毫的顫動,仿佛整個人和那壇酒長在一起一般,紋絲不動的立在原地。
盡管顧雨山知道,他的體力,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趙蒙和不語,隻是平靜的看著冷靜到令人心疼的顧雨山。
這樣的顧雨山,竟讓趙蒙和有時候都忘了,他還不過是個未滿十七歲的孩子。
趙蒙和對顧雨山這個兵,內心是很認可和欣賞的。顧雨山善於謀策,沉穩有度。
隻是,善於謀策,在不經雕琢之前,隻不過是一無是處的工於心計;沉穩有度,也不過是禁固他前進的枷鎖。
顧府的人,是天生的將士。而顧雨山,是天生的將軍。
一個將軍的度,就是整個軍隊的度。善於謀策,才可應對必將到來的重重布局。
趙蒙和要做的,就是教會他這個年輕的兵,懂得如何利用不變的軍法治萬變的軍隊,明白如何選擇最合適的方式治這全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