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將信來來回回看了數次才折好放回盒中,閉上眼睛斜靠在圈椅裏。初初見到那張臉的狂喜與不安已化成空蕩蕩的失落。上次見到這張臉,是死別時。一年多前,處在絕望中的他曾想一死了之。他最疼愛的女兒看不過去帶了個道士進宮,初初他被那所為的通靈傳音糊弄了,可沒多久就察覺出不對來,獨獨老道三五不時遞上來的信,字字句句定為楊玉環手書無疑,她逃過了一劫,卻不來見他。不來也罷,他亦不知該如何麵對她,可兩三月才遞給他一封信卻讓他讀出一絲絲怨懟來。
她是該怨,是他下令賜死她的,受這點怨又算得了什麼,他該。
今日,他以為上天眷顧,她終於肯來瞧瞧他,終是一場折騰一場空。想了想,他應該高興的,字裏行間她已經開始原諒他了。
旁人都以為他糊塗了,以為施點小伎倆就能蒙騙他,孰知真真假假裏,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櫃子裏傳來的聲音是假,那張臉是假的,為了讓他女兒心安,裝糊塗又有什麼。
會心一笑,卻又覺得累得慌,想到那咄咄逼人的張簡,他不禁蹙眉犯惡。
像是下定決心般,睜開眼,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提筆寫道:“玉環如晤,天降少女,不知其源,而其樣貌言談與卿頗似,予本以為乃玉環冒險入宮予吾之驚喜,然少女舉止氣度,全不似玉環。陰錯陽差,小人欲拿少女做文章。予之境地當將其奉之,以消眼前罹難。然少女輕笑蹙眉,頗得卿三分神韻。回首當年,予不忍再手仞無辜,自當保其安好……”
太上皇將幹了墨的紙張裝進信封裏又喚來貼身宦官劉長忠道:“讓人去請萬安公主入宮。”
劉長忠乃高力士流放後唐玄宗身邊最得力的宦官,為人貪財世故,卻也機敏好義,他隨身帶著高力士贈予的一黃玉小牌,牌上雕有“斂財有趣”四字。劉長忠鞠了鞠道:“公主早早就來了,聽說又去了大明宮那邊,小的派人再去尋回公主。”
太上皇將寫好的信放到袖中,“才過午時,她沒見著予,今日自然會再來一趟。那張簡可還在外頭?”
劉長忠一臉嫌棄道:“可不是,就和根柱子一樣杵著,挪也不挪一步。可要小的將他請回?”
太上皇冷哼一聲道:“推推搡搡躲躲藏藏倒顯得甘露殿心虛了。”
劉長忠道:“那該如何?那裏頭躺著的娘子······”
太上皇道:“你偷偷派人去尋白須道長,這女子從何而來,又是什麼身份,得問個明白。”他以為這人是白須老道帶來的,這在他看來是最好的解釋了。
劉長忠應諾退下,太上皇拿起筆來默寫《道德經》,默了十來章後,他擱下筆拿拐杖將自己撐起,邁著堅定而威嚴的步伐走向正殿。那張簡還在,見太上皇出來頓了頓首。繼續不依不饒人道:“臣聽聞那疑犯已醒來,上皇何不將她帶出來與臣對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