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當我們學會說永遠愛你的時候就代表著我們真的彼此相愛,可是這麼多年之後的我們,在經曆種種不堪和悲傷之後,我才發現,其實我們在一起,真的隻是一個古老的寓言,而寓言裏,我們隻是在彼此觀望,彼此遠離。
當我站在香樟樹下,看夏日的陽光沉睡過恍惚而漫長的季節,枝椏生長,雨水枯竭,雲朵大片大片沉到了海底,於是記憶就空白了那麼一片。
那一片,是關於你的。
現在我在福建泉州,隔著兩千多公裏想起你的臉,我時常想到自己穿越過冗長的鐵軌,然後站在你的麵前,看著你的微笑讓所有的陽光都瞬間黯淡,聽著你的聲音讓所有的音樂都瞬間消失。
我想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走過的時光,心裏就好像突然生長起了最堅硬的石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海邊的風太大,沙子落進了我的眼睛,於是眼淚就流了一地。和海水一樣,最苦澀的味道。
眼淚是記憶,記憶是永遠都會留在眼角的。
再過幾天,夏季就過去了,泉州灣的海岸線會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了人群,沒有了喧囂,隻剩下海浪一遍又一遍覆蓋過來的聲音。海水是冰涼的,柔軟地像是海綿。
我記得你說過你想看看大海,那個時候我們在兩千多公裏外的四川東北,你看著遮天蔽日的樹葉和細細碎碎的陽光,眼睛裏變得像是海水一樣潮濕。而現在,我站在海邊,海平線遙遠到我必須眺望的程度,心裏卻像是沙漠般幹燥。
是誰說天荒地老?是誰說不離不棄?
是誰說永遠?是誰說再見?
我記不清了,是在哪個季節哪一年,香樟樹發了芽,我們在香樟樹下,說了再見。
有時候覺得日子挺長的,長到你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的眼皮腫了起來,挺挺腰肢就會酸得發疼。然後撩起散亂的頭發,開始洗臉刷牙。
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臉的時候下了一跳,因為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張了張口嘴裏就是尖銳的疼痛。不會又是牙齦腫了吧?我對著鏡子咧咧嘴,很不幸,真的是牙齦腫了。
老媽過來敲門的時候我正在掰著我因為吸煙而熏黃的牙齒左看右看,最後她等不及了,直接走了進來。
“媽,我還沒弄完呢……”我張著嘴,半隻手在口腔裏。
老媽把毛巾扔了過來,“你惡心不惡心,這麼大人了還咬手指……”說完還撇了撇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漂亮眉毛。
其實人到了我媽這個年紀,能覺得漂亮的估計也就隻有眉毛了。
狹小的洗漱間裏,我和老媽就擠一塊刷牙。泉州是條繁華的臭水溝,我老爸經常說,城市是有錢人的城市,我不知道這話他哪聽的,但是每次我都聽得很震撼。我們住的地方是在泉州市區,準確地說,是泉州市區繁華的大街小巷的最典型最破落的小巷裏。
其實我覺得這麼繁華的市區背後有這樣走不出門麵的貧民窟真地可以說是奇跡,所以才理解了浩子經常說的那句話,現在的社會好在能讓你在黑暗裏看見光明,關鍵是你得先站在黑暗裏。
老媽毫不客氣地把我擠到了一邊,“誒,小城,你爸等下要去超市,你陪他一起去吧。”
“為什麼是我?”我深知老爸逛超市比女人還麻煩,很多時候我寧願陪我老媽去逛。
“你這話怎麼說的,你不能去啊!你不該去啊!你不願意去啊!”
一連串的“你不”讓我一時接不上話,於是隻好悶了兩口水就出去了。
泉州的晚上有著特別的感覺,空氣裏彌漫著剛剛吃過的晚飯味道,還有無處不在甚至能穿透你毛孔的熱量蔓延在空氣裏。然後你抬起頭,就能看見泉州上空那些染遍了半邊天空的橘紅色光芒。
我跟著老爸走在微微發涼的瀝青路上,模糊的光亮從頭頂的高樓大廈之間打了下來,在臉上形成一片清晰而蒼白的光斑。我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永輝”的巨大招牌。懂四川話的朋友最能夠理解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永遠光灰。”
走進超市,然後轉了個角,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指著我對她媽媽說:“媽媽,你看,大哥哥的拖鞋好可愛呀。我也要一雙。”剛剛說完,所有的人都朝著我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