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章
二十四橋似聽簫夜雨無聲盡沾衣
餘音注《紅結憶》殘本正文
（1—13回）
第一回無夢閣主自清靈紅結初解滔天劫
【回前】這是我所收集的古典殘本長篇小說《紅結憶》的第一回。從作者自敘的掌故交待寫起，與古典小說《紅樓夢》扯上了一些關係。回中鋪陳了一段杜撰的盤古、女媧神話，夾雜了本鄉一些流傳甚廣的民間傳說，然後講述了莊子決妻、死亡、成仙的一段傳奇經曆，庇護釋迦牟尼成佛的菩提樹化塵入世的引子。最後又具體寫到故事發生時，一段正乾王朝的朝廷紛爭。結構是由大到小，全然是一派杜撰。其中埋伏了很多條線索，並非是一目可以了然的。既然決心作注，雖然年少無知，我也當傾盡所學，勉力為讀者廓清——海濱保寧鎮漂泊子餘音首記。
此為開篇第一回。列位看官，於今世人都言道：“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說的是國朝才子第一人曹雪芹曹石公的《石頭記》。此曠古之奇書，天地經緯，則紅樓以文章。可歎那金人瑞早生於世（餘注：金人瑞，就是清代點評家金聖歎），不見寶玉、黛玉顏色，不然，古今第一才子又舍石公其誰乎。石公既辭世，仙筆永駐，當今若幹趨炎附勢之徒，徒有喜文弄藻之性，兼備窺春盜名之心，未解石公春秋之一二，皆以石公知音自況，欲以狗尾繼鳳後，鶩態如此，令人不可不慨歎世態炎涼。
昔日石公前世有錦衣紈絝、飫甘饜肥之享，寶馬香車，佳人如雲，輕裘公子，才色絕代。忽一日恩澤盡斷，覆巢不容完卵，萬事好了，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獨與折釵舊人相守，晨夕風露，階柳庭花，是謂“舉家食粥酒常賒”，十年辛苦磨得風月寶鑒，傳諸市井，以正人心魄。其得之失之，言已盡而意未絕也。作者不才，出身鄉曲草巷，本為江淮布衣孤子遺息，無名姓。現自續穆姓，名靄，字雨淅。昔年幼未曾記事時分，因家鄉洪劫泛濫，父母皆斃共工，久經轉折鬻賣於金陵市中。逢織造局承天意恤民，得賣入朱門為仆，乃幸未為倒路餓殍也。賴聖賢有心，天人一律，雖身為下賤、天資愚鈍，誠非為經濟仕途、棟梁柱國之才，亦喜讀書，能粗通文墨。故差撥為石公之伴讀，得與皇族貴胄同習文斷句、答辭唱賦。如今髽髻成霜，憶昔日石公音容笑貌猶存，當真恍然若夢也。石公性寬仁，未曾以主子自居，待我情如同手足。依可記餘為其於書肆中尋得《會真》、《西廂》予公（餘注：瞎說，曹雪芹童年至北遷時才五歲，如何能讀《西廂》、《會真》？），公以禦賜之脂硯相贈，約為金蘭。今脂硯與寶鑒同在，每讀石公以隱筆書餘名曰“茗煙”（餘注：書中茗煙本是“家生子”，葉媽之子，如何孤兒？又補注：小說家事，取人物，非取人事，也有可能。），淚不自禁。正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石公為淚而盡逝，餘亦常哭石公，淚亦待盡。每思於青埂峰再尋石公，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化主再出一芹一脂，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
昔日石公之罹難，餘與眾仆猢猻鳥散還鄉，歸居此鹽州寶靈鎮舊地，開館啟蒙，賴保殘生，是謂土人賤軀歸土則安也。向石公困居京師，托夢於吾，言奇情之書已成，奇文當與共賞。餘深信之，即隨餘行賈之二子入京。然見石公時已黃土一抔，主內仆外，一步隔為兩界。石公先妻柳氏蕙蘭，公與餘之舊人也，先公去，傳半璧脂硯。是，餘知脂硯有雙矣，亦感石公之德厚；其續妻李氏芳卿，見餘大慟，托餘孤本。（餘注：有關曹雪芹身世妻室，方家眾說紛紜。有說其妻姓許。此不足信。）餘合柳氏之璧，且抄且評且補，已近百回。未料李氏怨其書奪其夫，欲盡焚以祭石公。餘強奪之，賴有八十回得保存。是時，餘妻卿萬氏未逝，乃許餘攜許氏同歸鄉。既有書行世，遺妻亦有所養，餘可告慰石公天靈也。至今，餘風燭殘年，紅樓夢中人皆頓頗，隨石公作塵銷，遙想那警幻仙境中，多有仙歌樂曲終日不竭，可長報一世之辛酸。或那大荒山下，寶玉生煙，絳草金釵，不受輪回，通靈之體，含笑千載。惟餘枯骸，精神將渙散，日日夕夜不得入夢寐，又見不得世俗中人以蓬絮之筆玷汙靈書，故乃借石公之假語村言筆法，於此村野荒土之中，另辟一段不足人道之《紅結憶》。影吊自憐而已，無關君恩厚澤，亦非答父兄教誨、師友規談，更無心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乃為飛蛾撲火、作繭自縛，以了風燭殘年。其間所敘之異士、閨閣種種，自然不類石公神筆人物，鄉敝官家，亦不比開國重族。然明人世間多情之理，男女兼愛，言情述歡，所謂“紅”也；往事依依，心多坎坷，所謂“結”也；長夜不眠，垂淚自幹，所謂“憶”也。夢為遺忘設，憶為大去存，餘向以無夢閣自命草廬，故曰“有靈自溫心”也。（餘注：這段文字相當蹊蹺，此人自稱“脂硯齋”成員，還跟寫《紅樓夢》的曹雪芹發生關聯。古今多狂人，連經書都可以偽造，寧可信其無。試看狗尾繼貂之《後紅樓夢》、《紅樓圓夢》、《紅樓夢影》等等，糟蹋得很。不過，家鄉之內能有這樣的奇人，倒也十分有趣。）首回綱意如此，文山為見仁見智者開門也。有詩證曰：
一生愁苦鹹斷腸，命入蓬蒿賤體藏，
孤身無夢客塵裏，唯有月魄清白光。（餘注：夢與憶，
從來寬心看蒼涼，分外暖魂憶故鄉，有趣的辯證法。）
殘年欲駕血字舟，歸去古今洪劫場。
眾位看官，縱有石公假語村言在先，此書也頗具來曆：
卻道宇宙初為混沌，陰陽不斥，亦不可測度。公孫龍子（餘注：先秦的邏輯學家）曰：名，非名也。故混沌非混沌，玄牝妙門，孕育億兆，其為首發軔者曰盤古天士，先於元始天尊而在也。盤古為純陽，混沌之子也。盤古未造物，欲求偶，乃作鳳求凰之音。音蕩大荒，有女出而和，初人麵而蛇身。《山海經》記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想那女媧，先於日月出大言山也，其時山嶽無形，唯女媧有形，形衍，蛇身蛻，乃極美之女子像。盤古歡喜，乃開天辟地迎娶女媧，舉清者為天，推重為地。女媧氏甚慕盤古，委身以純陰。陰陽交合，夫妻相顧，極樂無限。混沌既開，那盤古氏知己命當入萬物輪回道中，陽數盡，乃囑妻女媧氏曰：“卿卿，得君，則開天地而不悔。然予壽無多，當與君別。”女媧垂淚，不可止絕，哽咽曰：“夫君，吾生為君緣，何惜死以隨？”盤古曰：“癡婦，不可！吾留天地與君，則君存吾心胸間也。若君心同有吾心，當以死生相結以為誓記。”言罷，自斷其紅發一縷。女媧明，亦斷其黧發一縷，與之結。結發既罷，盤古含笑死，身分錯列，其瞳為日月，骨為山嶽，血脈肌紋為土地河川道路，紅發散盡為經天之辰星。（餘注：這一段，古代傳說裏沒有。卻有伏羲與女媧亦兄妹亦夫妻的記錄，盤古為古楚國傳說中人，作者不清楚，自然混淆了。另注，古人記盤古事有：任昉《述異記》雲“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而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黧虻。”又徐整《三五曆紀》雲：“天地渾如雞，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
夫既絕，女媧徒留紅結，悲不自禁，長泣，天地欲為之崩，日月無光，星辰欲墜，淚水為情海思洋。媧皇憶夫遺教，禁苦情，乃取夫化土之肌肉造人，以寄夫婦形與情也。初所造者，男為誇父，女為嘎娘，自負於紅結之中。紅結之外人，皆戲土而生，故太白有詩證雲：“女媧戲黃土，團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間，蒙蒙若沙塵。”蓋有吾鄉山陽縣西溪才子吳氏承恩（餘注：吳承恩，《西遊記》的作者。）計算曰：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一日而論：子時得陽氣，而醜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巳則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則西蹉；申時晡而日落酉；戌黃昏而人定亥。譬於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蒙而萬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交亥會之初，則當黑暗，而兩間人物俱無矣，故曰混沌。又五千四百歲，亥會將終，貞下起元，近子之會，而複逐漸開明。邵康節（餘注：就是邵雍，北宋哲學家）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到此，天始有根。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子會，輕清上騰，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謂之四象。故曰，天開於子。又經五千四百歲，子會將終，近醜之會，而逐漸堅實。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至此，地始凝結。再五千四百歲，正當醜會，重濁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謂之五形。故曰，地辟於醜。又經五千四百歲，醜會終而寅會之初，發生萬物。曆曰：“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陰陽交合。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寅會，生人，生獸，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於寅。然脂硯齋無夢閣主人辯曰：“其言謬哉，《逸周盤古錄》（餘注：這書難以考。）一書雲：”十二萬九千六百歲乃盤古女媧相守之歲，非關人事也。其十二會雲雲，乃以人時度神年。何以未見情生而天地開者！若以情劫紀年，需以一劫按，故自盤古於今，不過一劫半矣。“
卻道媧皇既造人，吐之以氣，人皆有盤古女媧之形神。人既出，天地亂而不可不理，遂媧皇補天，以長守其夫之誌。是時世界之間，有五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中曰美在之洲也。初人皆居中土美在洲也，後女媧氏取此洲骨峰大荒山無稽崖取石三萬六千五百塊補天，此洲崩裂，陷於向女媧所淚之海洋中（餘注：古人也有類似大西洲沉沒的說法）。四洲複合，人散居之，有蒼龍、白虎、玄武、朱雀出，為守護之靈也。而新中洲者，乃四洲精髓外地湊合之，故去盤古女媧三生情地遠矣。或又未知幾世幾代，媧皇遺失其夫君紅結，此結被竊結者斬斷於人間，致使天地人三才情愫具亂，而美在之中洲不可複還。幸賴有仙佛道通力相助，紅結複結起。若古人結繩而記事，紅結雖結，但已有靈性，一段作五色絛線隨著中洲遺石往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走了一遭（餘注：《紅樓》典故也）；一段離散在海濱鄉野，賴一尷尬俗人結起。而其舊中洲補天之遺石事者，石公以紅樓奇文記之。公獨念此，卻未知諸餘四洲之後事也。而穆某幸賴身在海濱鄉野之中，於人間紅結續起時暫得結兄自敘，將其所結者九十有九，記之錄下，耗費餘生辛苦，將緣由一一厘清記錄，並慎以不才所知為故人補：
卻道北俱蘆洲之極北乃北溟也，北溟池邊有千丈冰崖，名為玄岩（餘注：是玄言）。南華真人莊周自蹈歌葬其妻後，駕鵬北遊，於玄岩上遇南極衝虛真人駕風列禦寇。莊列故交，未見之久，無言相對，乃取寒冰黑土為弈，莊白列黑。觀棋者，北溟若也，彼以九萬裏北溟為盤，驅鷺鷥烏鴉各銜冰川黑島往來於天際，為演莊列局。未料一弈忘春秋，悠悠二十六歲殆盡，棋局始收官。補子，中盤爭一劫。列多有一劫，一劫則以三目勝，莊亦然。此二仙相爭，求北溟若裁定。北溟若笑曰：”二君皆逍遙之人，何以一劫三目而逞意氣乎？豈不聞有國手積薪先生（餘注：積薪，含極心的意思。唐代有圍棋國手名叫王積薪的）曰：逢危須棄、慎勿輕速，動靜相應，彼強自保，孤勢而取和也。吾以北溟為君等演局，乃知兩君皆非擅弈者。此局經緯，庸常得很，君等各求其利而輕速未緩，動靜不應，各成孤勢，若有弈秋之輩觀望，恐笑煞了。雖如此，鹹未知仙境春秋二十五載，悠悠千歲過，汝二人已為我北溟減去十分寂寞，留此殘局於海濱，駕鵬馭風，歸去複逍遙罷。“二仙聽此言，亦大笑，棄子作別，各道珍重，留殘局於玄岩，世乃傳以”玄珍“之名。後有漢使蘇武為匈奴虜，持節牧羊北海邊，得見玄珍，曆寒暑易節，冰土混雜，經緯難辨，武以十二載複其局，亦忘困頓、離憂樂，葆北溟之浩氣於胸襟，乃得歸漢矣，曾與李陵答詩曰：”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雙飛龍與弦歌者，有喻”玄珍“（餘注：定是穿鑿附會的）。此後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