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山村煙雨話姻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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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年,出了神都東京城東南的陳州門再向南四十餘裏,便可找到一座山村,名曰“琦石”。山村不大,在一塊狹長平坦的山坳裏,橫豎簇擁著五六十戶人家。他們大抵世代於此,男人耕田,戰時充兵源;女子織布,在家相夫教子。此間生活雖不比別處富裕,倒也自給自足,千百年來相安無事。因全村唯有南北兩處通道,加之山路崎嶇猿猱愁攀,故村人除嫁娶外,鮮與外界交流,語言民俗多出迥異。

忽而廿多年前一個春天,新主即位,特頒敕令勒其開放,山村也隻得遵旨,沒幾日就有癖好“田園風光”的士紳豪富紛至遝來遊覽度假;一些人還在林間水畔修蓋莊園別墅,美名為“農家之樂”。如此,山村驟然熱鬧非凡,可謂“數千年來所未有者”。

原本清貧的農民一夜闊綽不少,另有受了“新思潮”的青年趁勢跑去外鄉謀生。這下當地的保守黨可騷動起來了,紛紛給予言論上的鄙薄。那住在村北,人稱“孟都尉”的老漢便可稱得上是“保守黨”裏最矜持了。

孟都尉者,真名不詳。聽傳聞他早年義憤,曾於幽州從軍,因屢立軍功,後被上司破格提拔到京畿道東京北大營當了都尉。然好景未久,先帝武宗皇爺與胡人開戰,他義無反顧北上抗敵,誌在收複失土為國效力。

在起初的幾番戰役中,都尉舍生忘死,殺敵無數。可就在“九原大戰”時,他卻不慎腿中流矢,落下終身殘疾,大好前程亦化為浮影。凱旋回京之後,他領到了一筆尚算優厚的撫恤金,便草草了結了軍旅生涯返回故鄉,重拾鋤頭耕耘青山之下,儼然成了自生自滅之狀。灰心喪誌的他,本想就如此孤獨至死,再無他求了;可他母親整天嘮叨什麼“無後為大”,終托媒在鄰村說成一門親事,以神速為他完婚。

若幹年後的一個春天,孟嫂生下一女,都尉欣然將女兒抱於懷中,他見此女眉宇間似存一股靈秀之氣與眾不同,不由百感交集;想自身若非殘廢,女兒日後必可媲美金枝,成一代傾城佳麗。思忖片刻,都尉微歎一聲,遂給此女取名“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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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彈指,這孟瑤琴長到十七歲。那一年清明節的前兩天,一清晨,孟都尉吃罷早點,循例下地幹活。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曲折的田埂上,此時日出方興,淡淡日光灑在身上,使他日漸老朽的脛骨覺得舒展。他望著還微微泛著橙色的天空,見霞光變幻,雲波飄渺,驟生無名的感慨。他宛如看見自己短短的幾十年都縮放在眼前似的,其中滋味無能言表。

可那感慨仿佛消散極快,不久他想,如今丫頭也到了出嫁的歲數,得托人給她物色個好婆家。雖說都尉心知她已有了戀人,那男孩叫趙淩翔,是村東麵趙癩子家的三小子。可都尉明確反對,還放話道,若你再跟那混小子往來,別怪老子無情,不認你這個女兒!究其中源因,總還是趙家太窮,假使瑤琴嫁到這等人家,是定要受苦的!都尉雖無意靠嫁女發家,但起碼婆家也得是有良田牛馬瓦房庭院,方才配的上他家女兒,不然任憑什麼兩情相許,朝朝暮暮都是極大的扯淡。

作為父親,都尉是斷斷乎不能坐視親生女兒往火坑裏跳的。

都尉這般決絕的態度,使這對情侶的戀愛變得非常艱難,幾乎山窮水盡。有幾回,為了不讓瑤琴與趙淩翔約會,都尉將她反鎖在屋裏,惡語道:“我寧可把你關一輩子,也不會把你給那個混小子!你就讓他死了這條心吧!”憑瑤琴在屋裏又哭又鬧,也無濟於事。虧得她聰明,趁都尉不在,偷偷翻出窗外才與淩翔見麵。待兩人見麵,她便抱著淩翔大哭起來,還淚流滿麵地宣誓:“千難萬險,我也要跟你在一起!誰都阻止不了!”

其實,淩翔在村人眼裏尚算不錯。不過這些好印象大致是由他父親和哥哥那兒反襯中得來的。——他生在一個“聞名遐邇”的賭徒家庭。母親早喪,父親和兩位哥哥皆嗜賭成性,而獨淩翔和他們迥然。他高大英俊,心懷抱負。爺爺活著時就愛他,說此子將來必成大器,遂送他去村裏私塾讀書,盼他日後考個功名光宗耀祖。淩翔也勤奮,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惜爺爺死後,父親便不讓他再讀書,令他和哥哥們一起種田去,閑時幫忙看管家門前的雜貨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