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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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國鏡
一
這個村子被拋在京西的大山旮旯兒裏。村名叫南宮。南宮村不大,幾十戶人家;山挺高,把小村遮擋得夠嚴實,卻沒擋住不安分的村民外出打工或謀生。此地人說話愛押韻,比如“紅金坨,樺木林,多見樹木少見人”;比如“種地多種穀,養兒多供書”。這地方的梯田裏多長金色的穀子,這地方的孩子們從小就到小鎮念書去了,目的是考上大學;若考不上,也得想法奔到山外去,真正在山裏待下去的沒幾個。這地方的人愛說一句話“有羊趕上坡去嘍”,可見山裏人愛放羊;但眼下那山上卻少有羊倌了,高山吟得算一個,卻又算不得純粹的牧羊人,他還是個二把刀詩人。
高山吟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寫詩了,好多同學戲稱他詩人。有個大眼睛、細高挑的女同學也叫他詩人,他聽了臉紅,心卻是熱的。那同學是他的同鄉,叫南絲菊。他偷偷給南絲菊寫過十幾首詩:
你的目光是點燃我心頭的黑色火焰
我的詩心在為你燃燒,燒成紅炭……
但這詩沒敢給南絲菊。高山吟想,有一天會給她的。
南絲菊上了大學去了雲南,高山吟卻名落孫山了。
母親似有埋怨之意,不寫詩你也考上大學了。
他說,大學生遍地,詩人可少有。
母親笑了,說,以後你也別光寫詩了。咱家有七畝山地,七十隻山羊,七十棵山杏樹……裏裏外外滿世界活;我和你爸幹不過來,你也幹點兒吧。
他說,沒說不幹。
高山吟長得細高個兒,白脖子淨臉,黑眉毛大眼睛高鼻梁,挺俊氣的,鄉親們說他像個大學生。可他卻笑吟吟地回鄉務農了。回村後,他割穀子、掰棒子、打核桃、砍高粱,都行。
山上的葉子紅了,他說那紅葉是他燃燒的詩篇;天上的大雁飛過,他說雁陣是他放飛的詩行。有時還冒出一句,啊,雲彩南邊的姑娘!
又一茬杏花開了,白的。
又一茬小苗露麵了,綠的。
放羊的父親從山那邊走了過來,站在隱蔽處,久久地盯著他;他不知道有人在“監視”他,還是忘情地說詩。父親氣哼哼卻又冷不丁地說,啥濕啊幹的!又走到他麵前,沒好氣地嘟囔道,你嚷嚷幾句詩,那草就死了?苗就活了?土就暄了?快鋤地吧!
於是他就蹲下身,鋤地。一氣鋤了兩壟地,回頭一望,雜草讓他薅掉了,穀苗讓他間稀了,土質自然是暄騰疏鬆了;隻見兩壟苗間,他的腳印密密匝匝卻又是排列有序的,彌漫著草香和土香。看看山上,父親放羊走遠了。
他又望著雲彩的西南邊,想起了那個叫南絲菊的姑娘。
頭遍地剛鋤完,杏林裏的杏又黃了,該打杏、拾杏了。
他舉著一根長長的打杏竿子,棗木的,對著滿樹的山杏,手是顫顫的,眼睛瞪得好大,卻遲遲不下竿子。
一對美麗的鬆鼠不知從何而來,大膽而悠然地爬到樹上,又大膽而悠然地摘下一顆顆杏子,卻不吃那甜酸肥厚水靈的杏皮,隻把杏皮咬碎,掏出裏麵的杏核,再嗑破杏核皮,津津有味地吃那杏仁。他覺得挺好玩兒。又有幾隻鬆鼠緊鑼密鼓、慌慌張張躥上杏樹,麻利地叼了兩腮杏核,正在忙活著儲存冬天的口糧。此時在山上放羊的父親又盯上他了,沒好氣地叫道,你咋不打杏啊,沒看見鬆鼠都在搶杏吃嗎?那杏可是錢哪!
他似乎是說了一句,誰吃不是個吃啊。但還是衝著鬆鼠拋出了一塊石頭,哎了一聲,把樹上的鬆鼠嚇跑了。
父親呼呼啦啦風風火火跑下山來,奪過他手中的打杏竿子,說,你看羊去,我打!嘩啦啦,幾竿子下去,那杏就珍珠瑪瑙冰雹一般落了一地,金燦燦的一層。
在他看來詩的果實落到地上了,可還沒等他吟出詩來,父親就衝他說,荒著小苗爛著杏,你倒不著急;眼裏沒活,手底下不出活……我看哪,你放羊吧;想寫詩你到山上寫去,地裏這一攤子活兒我和你媽幹。
二
高山吟去放羊了,拿個望遠鏡,轉著圈望了半天,察看地形。忽悠一下子,東梁頭像一座綠塔,險些就倒在他懷裏了,東梁頭頂上的幾棵白樺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又忽悠一下子,北梁頭像一匹大青馬,又站在他眼前了。北梁頭上那個被人稱為驢本兒本兒石的石頭橛子也在他麵前突兀搖晃著。此刻,他發現那石頭尖上似乎還開著一簇紅豔豔的山丹花呢。他吟詩的靈感又被那山花點燃了。他隨口說出了八個字:放牧白羊,放歌青山。
好,就這麼著。東梁頭,北梁頭,他鎖定了兩處最佳的放羊去處。
高山吟半自來卷的頭發又厚實又濃密又蓬鬆,黑黝黝的,白雲見了都想摸一把似的;草綠的軍褂子,扣子一個也不係,露著紅紅的背心,脖子上還搭著一條白毛巾。挎了一個帆布的軍挎包,包裏裝著兩條黃瓜,一張烙餅,這是幹糧,吃的;還有一遝子稿紙,一支圓珠筆,這是寫詩用的。高山吟的手裏卻沒拿羊鞭子,他不打算用鞭子去放羊;在他看來,那山羊老實得棉花球似的,若是張牙舞爪揮動著鞭子,那就有點兒多此一舉,欺羊太甚了;那樣人和羊就不顯得平等了,就有點兒奴隸主和奴隸的關係了。羊倌的職責就是讓羊吃草,羊的任務就是吃草;目標似乎是一樣的,區別是人吃肉,羊連肉都不吃,隻知道傻吃草,吃草的目的是讓人吃羊的肉。沒有鞭子羊也會吃草。他不打算零距離放羊,不是說他不愛羊,但他又覺得犯不上與羊套近乎,羊畢竟是羊,臊乎乎的膻腥味;他準備遠距離放羊,他管那叫距離美。山那麼高,草場那麼寬,他給羊充分的自由,羊也給他點兒自由吧。
高山吟把放羊這差事看得很悠閑,很浪漫。放羊是不用起早的,羊吃了露水草,脹肚,對羊沒好處;經陽光曬過,晨風吹過的草,才是羊的最好美食。上午十點撒羊是最佳時間,這正好可以讓常熬夜寫稿的高山吟睡個紅日照腚的懶覺。
頂著藍天白雲,在前往羊圈的山道上,高山吟顯得很輕鬆,偶爾順手采一枝野花,看看,聞聞,又扔了;再走,再采一枝。還哼哼了一句流行歌曲: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高山吟家的羊圈在離村不遠的山腳下,羊圈的圍牆是用石頭壘的,棚是用木頭搭的,羊圈門是用牛杆胡(山裏的一種喬木)編的柵欄門。每天他隻須把那柵欄門一打開,羊就呼隆一下,咩咩叫著,潮水一般湧了出來,鑽了出來。羊的第一個目標肯定是奔向那不遠處的山泉,那山泉是專門飲山羊的山泉,人是不吃那泉水的。羊喝足了泉水,誰也不急於走開,都望著高山吟,在等待他發布命令;但他卻要等羊歇上一刻鍾,再讓它們走,因為羊喝了一肚子水,立刻讓羊上山,他怕羊負擔太重,影響羊的健康。羊們借水照著鏡子,他也借泉水照了照鏡子,然後他才手一揮,指著北梁頭,叫一聲,走!於是那羊就乖乖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一麵千八百米高的山坡爬去了,走得不急不慢的,一邊吃草,一邊向上移動著。在這麵山坡上,羊不用人管,會自動向上吃草的。羊這麼聽話,有他這些天來訓練的結果,更有父親以前潛移默化馴養的結果。
他望著一隻隻白羊融入在滿山的青草綠樹鮮花當中,就覺得這營生也是很有詩意的。
山羊是吃百草的動物,那山上果然就有百樣以上的草,一簇簇一層層一片片一棵棵一團團一株株一蓬蓬。草的顏色大多是綠的青的,但也有彩色的草,紫的、紅的、黃的、藍的都有。白色的草也有,有一種草就叫毛白草。一到秋天,毛白草就變白了。毛白草比較霸道,它生長的地方,其它草就很難生存,見縫插針也插不進去,都讓毛白草擠兌走了。小梁頭子上就基本都是毛白草的世界,那酷似馬背的山梁,就像一匹大白馬站在秋風中,鬃毛忽忽悠悠的。毛白草白白淨淨的,像洗過一樣,幹淨利索,人進去打倆滾兒,衣服都不用洗了;毛白草的莖稈纖細,絨卻厚,人若在沒膝深的草叢中睡覺,不用鋪褥子蓋被子,比蠶絲被褥還暖和。高山吟小的時候,常常和小夥伴在毛白草中捉迷藏,打仗。他們都脫光了衣服,赤條條出沒在毛白草中,金色的童年就樂在其中了。
聽說當年有兩個下鄉知識青年在熱戀中沒處軋馬路去,就去毛白草叢裏談戀愛。可他們的衣服招眼,老被人發現;後來他們近乎都想到把衣服脫了的時候,就真把衣服脫了。赤裸裸的人體與白花花的草渾然一體,就誰也分不清人與草在搞什麼貓膩了。想起來真是有點兒詩意和刺激。高山吟想到這個傳說,就偷偷笑,臉紅;不免想入非非,兩個人赤身躲於毛白草中,溫存著,體貼著,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呢?那麼多白羊吃毛白草的情景,就是一首最好的詩。
有個作家說羊不吃花,高山吟的羊卻特別愛吃花。那羊什麼花都吃,什麼顏色什麼品種的花都往嘴裏收,白山桃花、粉山杏花、紅山丹花、藍桔梗花、紫丁香花、黃山菊花……那陰坡上的山玫瑰開了,有幾隻羊還叼著玫瑰花朵,吞吞吐吐,似乎是在享受著、品味著愛情的滋味呢。有花有草的生活,這人與羊都覺得知足了。羊吃草,那草似乎越吃越茂盛愈蔥蘢。
他是把放羊的生活當詩去讀的。去北梁頭放羊,去東梁頭放羊,都是詩。兩個梁頭,是兩座山,兩座山遙遙相望,“相看兩不厭”;他與那山,與那羊,同樣是“相看兩不厭”。
兩麵時陡時緩的山坡,綠得讓人看了就迷住了,羊自然也被那草迷住了。羊撒到山坡上,就很有節奏很有教養地吃著草,待吃到山頂上,時間已經過中午,羊正好在山頂上歇晌,歇上那麼仨倆小時,太陽偏西了,高山吟隻要投出一塊石頭,給個信號,嘿地叫一聲,那羊就又被趕到坡下去了,羊又往回吃草,待吃到山下,紅紅的夕陽又落到西山嘴裏去了,羊正好又集結到山泉邊,排著隊,悶著頭喝水去了。吃飽喝足羊歸欄。這放羊的一天就完成了。這一天,好過。不怪父親說“饞掌鞭的懶放羊的”,意思就是掌鞭的趕牲口給人馱腳,什麼東西都馱,所以饞;放羊的卻跟一個懶字聯係得緊密,因為放羊不屬於力氣活兒,沒人監管,自然自由散漫。對於高山吟來說,悠閑之餘卻隱藏著緊張,因為那詩行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太陽出來落下的,哪一天他也不白過,他得寫詩,不寫詩他心眼癢癢。照他說是,嘿,山上淨是詩。
三
高山吟放羊卻不隨著羊在一起。羊在坡上吃草,是坡上;高山吟在路上寫詩,是上山的路,也叫羊腸道。羊有吃不盡的草,人有寫不盡的詩。羊的使命就是好好吃草,人的使命似乎就是好好寫詩。
羊撒在山坡上,如一團雲彩,或是幾十團化整為零的小塊雲彩;如一群星星,不遠不近擺了那麼一片。很團結的樣子。當然,也有愛逃跑、愛離群、愛耍鬼、愛搞分裂的羊,但那種羊一般是個別的、一個半拉的怪羊,那羊想另立中央,想拉幫結夥,很難,大多羊數都是跟著頭羊走的。
頭羊又叫領頭羊,或者說是牽頭羊,也可以說是羊裏的領導、將軍、司令、統帥什麼的。羊中的領導可不像人中的領導對身材沒有要求,高矮瘦胖都可以當領導;羊的領導,還是說頭羊吧,那首先要長得是樣兒,首先說頭羊個頭得大,四肢發達,走路快,眼睛自然要明亮,耳朵要靈透,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哪兒能當頭羊啊。頭羊的犄角更是特別講究,那犄角必須顯得威武雄壯,真正給人一種翻動扶搖羊角,頂天立地的感覺。沒有標準的體型和外貌,是當不了羊中領導的。頭羊多靠天賦,當然也有後天訓練的因素。高山吟那群羊裏有兩隻頭羊,一公一母。公羊還叫騷胡,那隻騷胡的塊頭可是無與倫比的,毛驢駒子似的,若站在山頭上,倆大犄角似乎能把白雲和星星攪動下來。那母頭羊長得也是小白馬似的,卻是個黑頭,所以它下的羊羔也往往是花的,不是一水兒白的。花羊皮不值錢,應該淘汰這個母羊,可就因為它是出類拔萃的頭領,所以就留著它,讓它當女皇。這黑頭母羊與那個騷胡合作得非常默契,總是身先士卒地帶領著一群羊爬山越嶺的。一隻頭羊在前頭,另一隻頭羊是壓陣的,也就是前後呼應著。高山吟要幹的事,就是管好這兩隻頭羊。這倆頭羊都戴著銅鈴鐺,叮鈴鈴一搖,聲音隨風能夠傳出二裏地去。
要當好頭羊,首先得別犯錯誤。小錯誤是不能搶先抓草吃,有好草得先盡著後邊的羊吃;大錯誤是不能犯路線錯誤,偏離了方向,不能胡跑亂顛,更不能把羊帶到莊稼地裏去,吃了百姓的莊稼,那樣不但會招來山民“挨千刀”的唾罵,甚至會被撤職,真挨了刀也是極有可能的;其次是快慢的節奏,也叫行軍的速度吧,必須要適度,火候分寸,那是帶兵的必須要掌握好的。
高山吟對這倆頭羊還是比較滿意的,好使喚。如果頭羊走得快了慢了,跑遠了跑偏了,糾正錯誤,調整方向,那也是不難的。他隻需要大嗓門叫一聲,回來!頭羊就立馬帶頭調頭回來了;若聲音一時不管用,他會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不大,核桃大小的一塊便可以了,隻把石頭高高地舉起來,對準欲分散的或跑遠的羊群,用他的細長胳膊,嗖地往出一拋,幾百米就出去了,當然也要隨之叫一聲,回來!還要搭一聲,嗨!隨著石頭落地,話音上揚,那遠去的山羊就呼啦一下回頭了,衝他咩咩叫幾聲,仿佛是告訴他,我們回來了。當然,帶頭回來的還是頭羊。那個騷胡領頭羊,集體主義觀念是很強的,從不拉幫結派;那個黑頭領頭羊是很陽光的,決不搞黑社會。都是好領導啊。
四
高山吟放羊兩年了。
羊們又在高山吟對麵的山坡上悠然地吃草,吃草的聲音咯咯的,像是有無數把小鐮刀在整齊地割草,但高山吟卻聽不見羊往肚子裏收獲草的聲音;因為他隻顧入神地寫詩:
我的青春在青山上流浪
每一行腳印都是詩行
哪裏去了
那個喜歡我詩的姑娘?
他又想起那個在雲彩南邊上大學的南絲菊來了。他啊了一聲,揚著脖子,對著青山:
啊——
對麵的山上也啊了一聲:
啊——
回音。山的回音。
山聽懂了他的話。山和他產生共鳴了。山是他的知音。他偷偷地笑了。他說,大山,你是我的知音!
這句話大山又學舌了一遍:
我的知音……
他又說:
知音……
山說:
知音……
他順手采下一枝山丹花,把花瓣吞著吃了,味道也不錯,甜絲絲的,算是犒勞了自己。山丹花花蕊蹭到他嘴角上,幾縷胭脂紅,他卻看不見;那花留下的痕跡紅豔豔的,襯著他毛茸茸的黑胡子,也挺美的。
日上中天。他到山頂上了。羊也恰好爬到山頂上了。那麼多的奇花異草,像一個大草甸,離藍天白雲那麼近,仙境一般,一片突兀的大石頭,石頭的形狀是千姿百態的,像山鷹的像雄雞的像山羊的像臥牛……像什麼的都好看,唯獨那個不遠處的被稱為驢本兒本兒石的石頭,似乎有礙觀瞻,有失雅觀,倒談不上有傷大雅,因為那畢竟是一塊石頭。但望著那塊唯我獨尊的獨立於石頭之上的圓柱體石頭,確實會讓人想到一個衝天的且字或日字——且慢?日天?高山吟看著那石頭,偷偷地笑了,還有點兒害羞呢。所以他的目光就有意回避那塊石頭,人也躲著那塊石頭。可往往一回頭,那石頭就又出現在他眼前了。
羊歇下來了,那叫臥晌;人也歇下來了,那叫午休。羊吃飽了,高山吟還沒吃飯,可他現在不想吃飯,想先逛逛山景。北梁頭上可能是天底下看山景最好的地方了,看得高、遠、寬;若選擇寫詩的地方,北梁頭是最佳去處。站在北梁頭上,不用絞盡腦汁,苦吟推敲,更不用撚斷胡須,熬白青絲,不用,到了那裏,靈感就自然來了。極目遠望,把四麵八方都望個夠,不過,再怎麼望,雲彩南邊的雲南也是望不見的。
我追趕著遙遠的太陽放羊
我的生命漸漸縮短了
我的詩行卻在無限延長……
不遠處的羊們分明聽到了他朗誦詩的聲音,都歪著耳朵聽著,連發情的都停止戰鬥了。戴鈴鐺的領頭羊就搖晃著腦袋,叮鈴鈴,像是在給詩人鼓掌。
他笑了。他還說,羊聽懂了我的詩;好啊,山羊!我就給你們念詩。
聽眾裏還有小鳥。他在樺樹下念詩的時候,不少小鳥就紛紛飛來了,先是嘰嘰喳喳叫著,像是在鼓勵他歡迎他快朗誦吧;後來就不叫了,那才叫鴉雀無聲呢,靜靜地棲息在樹杈上,聆聽著。那鳥中有鬆鴉,有黃鸝,有大山串兒,有麻飛串兒,有胡巴拉,有喜鵲,有野百靈,山畫眉,戴勝……都小腦袋一歪,聽得挺認真的;時而也鼓起花翅膀,是表示歡迎的意思吧。
他見花叢中一條花蛇伸著高高的脖子,吐著信子,舞動著……蛇也在聽他念詩嗎?他嚇得激靈一下;隨之想,不會,蛇是不會聽他念詩的,蛇是冷血動物,應該不具備詩的激情,後來他才發現,那長蟲盤住了一隻小野兔,灰突突的,不過拳頭大小,正在草叢中發抖……聽說蛇盤兔的地方是風水寶地。可此時身在此處,他卻有點兒毛骨悚然。那蛇生吞了那兔子,把肚子撐起一個鼓囊囊的大鼓包來。這個情節沒有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