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深秋的露水漸濃,覆蓋了一切,打濕了一切,世界就像鴻蒙未開時那樣一片混沌。最貪玩的小孩子都已經甜甜地睡下,最浪漫的故事都已經閉幕,但505室卻是燈火通明。孩子和孩子的奶奶已經入睡,夢男在玩電腦。夢男的妻子臉色鐵青,牙關緊咬,急匆匆地走到大門邊。
“10點半了,你要幹什麼?你為什麼不替我想一想?”夢男抬起頭來。他對於妻子的舉動表麵上非常鎮定,心裏麵卻非常緊張。他沒有追上去,他認為追之無益,他知道妻子的脾氣。
果然,妻子像什麼都沒聽見,她什麼也沒說,走了出去,咣當一聲關上了門。這時,夢男的心理很奇怪,他既有一種解脫的釋然,又有重重的憂慮,隻是後者占得多一點而已。這樣的心理,對於一個丈夫來說,似乎是不應該有的,對於一個常人來說,也是很奇怪的。
夢男想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因為他認為整個事件的戲劇性強過真實性,他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婆媳吵架,兒媳出走——無非是想讓他不好過。但這畢竟是妻子又一次在半夜裏離家出走,妻子夙夜不歸、嶽父大人興師問罪的前車之鑒讓他輕鬆不得。所以他再也沒有心思玩他的電腦了。他靜坐著,尋思了半晌,然後拿起手機,決定先給哥哥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的不幸。
在電話裏,他向哥哥傾訴自己的苦惱。他覺得妻子一點不尊重自己的母親,說話總是太冷酷,太直接,不講技巧,太傷人。今天下午陪妻子逛街,回家的時候給媽媽帶了幾對麥當勞雞翅,為的是取悅她,因為媽媽這幾天心情不太好;加上他們回來太晚,孩子讓媽媽帶著,所以也算慰勞她。傍晚吃過晚飯後,妻子說:“媽媽,吃雞翅。”媽媽說剛吃過飯,肚子還飽,妻子就說:“塞總還是塞得下的。”這句話讓夢男十分惱火,他覺得,一個兒媳婦,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婆婆說這種生硬冷酷的話?不願意說就不說,保持沉默,何必說沒有誠意的話?結果呢,媽媽自然再也不碰這雞翅,——看都不看一眼。妻子則氣呼呼地走出了家門。夢男向自己的兄長訴苦,說妻子和媽媽的矛盾,似乎正在擴大,自己這個中間人,實在沒有辦法:這邊打一個巴掌,那邊撞一下牆,隻好鼻青臉腫。哥哥安慰他,說媽媽脾氣強,難伺候,當初在他家的時候,就總是讓他難堪。現在媽媽到夢男這邊來了,倒反而跟他親近了。哥哥還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也不好說什麼,但是聽媽媽的口氣,好像是說夢男的妻子家務幹得太少。
擱下電話,夢男隻有歎息。他知道妻子是個獨生子女,雖然隻是小戶人家,說不上養尊處優,但是父母的疼愛還是跟別人毫厘不差的,所以從小不做家務,也好理解,何況她已經努力,在盡一個妻子和一個母親的責任。這些夢男願意盡量去理解,夢男理解不了的,是她動不動用離家出走示威。
夢男轉念一想,覺得今晚是跟媽媽交流的一個好機會,有些話正可以說說清楚。就推開媽媽的房間門進去,打開燈。媽媽睡得很香,呼嚕打得驚天動地,夢男把她叫醒,跟她說明了妻子離家出走的事。媽媽在睡意朦朧中,努力睜大眼睛,嘴上“啊”了一聲:“你這個呆子,跟老婆吵什麼架?快去找回來!——孩子抱到我這兒。”這個時候,夢男鼓起勇氣說:“媽,你在我們家,快3個月了,照顧孩子,還要照顧我們,挺辛苦的。你要是對我和我老婆有什麼地方不滿意,就對我說,要是覺得我們虧待你,更應該對我說。”媽媽回答:“哪有什麼虧待不虧待,滿意不滿意的,我兒子的家就是我的家,你想哪去了?”這話讓夢男有一點汗顏,因為他從媽媽十分幹脆的話裏麵,感受到了她真誠的心。“難道是我想多了?”夢男心裏暗暗道。
夢男把孩子抱到母親的床上,然後拿起電話,撥妻子的手機。聽筒裏麵“嘟嘟”地響,房間裏麵卻沒有響起妻子的手機聲,這讓夢男暗自慶幸,妻子有意不帶手機、會聯係不上的疑慮解除了。大概過了十秒鍾,聽筒那邊傳來妻子憂鬱的聲音。夢男急切地問:“老婆,你在哪裏?我去接你?”“不用,我沒走遠。我在9幢附近。”“那你等我,我馬上過去。”夢男擱下電話,飛也似的跑下5樓,從15幢跑到了9幢,見到了她形單影隻的妻子。妻子低著頭,像沒看到他。夢男訕訕地講一些閑話,不遠不近地跟著妻子。看到妻子的情緒比較穩定,他才說:“老婆,半夜裏走出來,你就不怕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