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唬得魂飛魄散,奪路要逃。閻婆惜心急,赤體抱住宋江,道:“押司,走也不得。”武鬆獰笑,啐了啐手,起手搠去,宋江連同閻婆惜往後便倒,身下汩汩冒血。
武鬆近前,卻看尖刀插入閻婆惜後心,原來宋江死到關頭,用盡力氣轉身躲避,卻將閻婆惜受刀,自己心道必死,一時昏死過去。
再看閻婆惜,牙關緊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幹,七魄投望鄉台上,一縷香魂,隨風飄散。武鬆欲拔出刀來,早已驚動鄰裏,院內腳步傳來。沒奈何,武鬆翻窗逃走。
鄰裏保正見狀急忙報官,宋江少不得吃了官司。多虧宋江平日在衙門內手鬆大方,多留人情,朱仝設計找人頂替,私放宋江。宋江一路慌張,日防官府捉拿,夜防武鬆尋仇,跌跌撞撞,投奔到柴進莊子。
柴進聽罷,笑道:“兄長放心!遮莫做下十惡大罪,既到敝莊,但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捕盜官軍,不敢正眼兒覷著小莊。”
宋江心安,稱謝不已。頃刻酒食上來,宋江與柴進輪替把盞,相互勸飲,各訴胸中朝夕相思之念。
天色已晚,莊院點起燈燭。
酒至半酣,聞得莊門轟轟擂響。
柴進起身探視,宋江暗道:“莫非官府捕快?”頓時,麵如土色。
柴進道:“哥哥休怕,隨我前去。”
宋江腿鬆腳軟,亦步亦趨。
莊門口門檻,倒撲一人。家丁道:“這漢子死命砸門,我等方開,他便倒地,想必是饑民,此般眼見不活了。”
柴進翻過漢子,伸出二指探其鼻息。隻見漢子發髻散亂,蓬頭垢麵,雙目緊閉,臉色潮紅。
柴進道:“害了痢疾,又染風寒,些許有救,且抬到廂房。”
宋江偷眼望去,如被雷擊,分明正是武鬆。原來武鬆一般失魂落魄,東躲西藏,又染疾病,望見高宅深院,隻求救命,拚命砸門。
柴進聽得宋江指認,又到廂房辨看。須臾回來道:“果真這廝,當年我在清河縣教訓了這廝,看他嘴軟可憐,饒他性命,不想留此禍害。哥哥,此番送上門來,須怪我不得,好歹結果了他。”
宋江道:“且慢,須從長計議,莫髒了貴莊清淨之地。”
三、三碗不過岡
武鬆睜開眼時,已是第二日過晌。雖是日頭高掛,但是樹木蔽日,煙籠霧鎖,野獸鳴叫,鬼魅魍魎,但見:枯蔓層層如雨腳,喬枝鬱鬱似雲頭。不知天日何年照,惟有冤魂不斷愁。
武鬆困惑地拍拍腦袋,頭痛欲裂,這分明是野獸出沒的猛林之處,怎麼會在這兒哪?
武鬆不知,宋江、柴進指使家丁將其拋到景陽岡附近的亂墳崗,意料如此病入膏肓之徒,必定暴屍荒野。哪想,武鬆命不該絕,幾縷陽光,護住心房,七魂八魄,重又凝聚。
武鬆掙紮起身,勉力前行。
行不多時,腹中饑餓,加上病體未愈,不免頭重腳輕,耳暈目眩。
遠望山腳下,有一平坦之處,看似一家小酒店,挑著一麵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武鬆不由喜上心頭。
武鬆三步並作兩步,入到裏麵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隻見店主人把三隻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鬆麵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鬆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上來。”酒家道:“隻有熟牛肉。”武鬆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店家去裏麵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子,端來放在武鬆麵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鬆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鬆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家道:“客官本店利小,概不賒欠,似客官模樣,隻怕要付不出銀子。”武鬆道:“休要胡說!怎地不還你錢,老爺我發達時,不消說買你酒吃,就是將你小店買去,也不蹙蹙眉頭。休要引老爺性發,通教你屋裏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再篩三碗來。”
酒家見武鬆目露凶光,自認倒黴,又篩了三碗。
武鬆道:“酒是好酒,店家,怪也!你家怎地喚做‘三碗不過岡’?”
酒家道:“此地原是囚徒斬首場所,照例臨刑前,上路之人須喝下三碗酒,忘卻前世煩惱,奈何橋上不遭罪。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犯人吃了三碗的,走不得三步,上不得山崗,須臾之間,便醉了,因此喚做‘三碗不過岡’。如今,刑台已變成亂墳之崗,小店受祖上厚蔭傳到小的手上,隻道客官吃三碗,酒醉無疑,更不再問。”武鬆笑道:“原來恁地。我卻吃了六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做出門倒。初入口時,醇、好吃,少刻時便倒。”武鬆道:“狗屁道理!隻管再篩來我吃!”
酒家見武鬆全然不動,又驚又怕,隻得上酒。
武鬆前後共吃了十五碗,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又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言罷便走。
酒家趕出來叫道:“客官那裏去!酒錢未付!”武鬆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麼?你道三碗便醉,我又不曾醉,給甚酒錢?喚我怎地?”酒家叫道:“你買我賣,欠賬還錢,乃天經地義,你看似英雄好漢,豈可賴賬。你且回來,否則我將你告上官府。”武鬆嘴硬道:“甚麼賴帳?早晚還上。”言語中,腳下抹油,甩開大步,奔山崗而去。
酒家恨恨道:“如此霸道,進山被大蟲捉了吃掉最好。”
武鬆聽見,回頭笑道:“你這酒家詭詐,驚嚇老爺。我卻怕甚麼鳥!”
四、打虎真相
武鬆離開酒店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武鬆乘著酒興,隻管走上岡子來。山風陰竦,樹搖如濤,武鬆酒勁激發,醉眼朦朧,腹中翻江倒海,腳下踉嗆躑躅。走不到三裏多路,回頭看這日色,日頭漸漸墜了下去。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氣,日短夜長,容易得晚。武鬆自言自說道:“那有甚麼大蟲?甚麼三碗不過岡?給甚酒錢?哈哈,哈哈。”
武鬆身體方複原,走了一路,加之酒力發作,焦熱不止,一手將胸膛袒開,踉踉蹌蹌,亂步奔入一片密林。見一塊方地立一青石古碑,碑文上貼了一張印信榜文。武鬆走近前,貼近了看,眼冒金星,字不能辯。武鬆用手指字,目隨指動,依舊不明所以,不免心中煩躁,手扶石碑,腹中一緊,彎腰嘔出大片大片穢物。
但凡飲酒過多,嘔過之後,神情倦怠。武鬆此時渾身無力,依著石碑,癱倒身體,未多久鼾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