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氏迷宮的闖入者

翠柳街

作者:鄢莉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巴別圖書館》講述了一個找尋一本書的故事。真理之書隱藏在圖書館的未知之處,經過一番回環式的搜尋卻依然蹤跡杳然。麥家的小說《我的阿加蒂斯》則是講述的找尋一個作家的故事。如同在圖書館中的書海中尋覓那唯一的孤本,每個作家或讀者也在文學的國度中尋覓著自己最為心儀的作家,那個在遇見的一刹那就相見恨晚,旋即被他的作品完全征服,而後用一生去熱愛、景仰和追隨的人。

小說裏“我”找到的就是博爾赫斯。

在所有對博爾赫斯著迷的中國擁躉之中,麥家無疑是其中最具重量級的之一。他不僅直言不諱地承認博爾赫斯對他的寫作的影響,乃至直接用小說的形式表達了這種影響,這種致敬方式實屬少見。

在小說《我的阿加蒂斯》中,對博爾赫斯的極端崇拜和讚美被麥家十分細致地描繪出來。“我”對阿加蒂斯其實是一種複雜的、多層次的感情:依戀如母,敬重如師,膜拜如神,乃至相契如朋友,纏綿如情人。“我”發現、尋找、接近和放棄接近阿加蒂斯的過程也是一場並不順利的旅程,讓人時而狂喜,時而沮喪,時而悲哀,卻從來沒有過怨言和後悔,因為它根本是一次靈魂的徹底皈依,是對終點和信仰的追尋、對光榮和幸福的感知。

基本上,凡是有造詣的作家都有自己推崇備至、奉為師長的前輩,他們追逐偶像的狂熱比一般讀者更甚。秘魯作家略薩就曾經列舉出那些“供奉在自己設置的私人神龕裏的作家”:福克納、海明威、馬爾羅、多斯·帕索斯、加繆、薩特。但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的中國,博爾赫斯是少數幾個幾乎被一代作家尊奉的文學導師。隨著他的作品的譯介和引進,”博爾赫斯熱潮“席卷文壇,成批的年輕中國作家們闖入博爾赫斯製造的文字迷宮,陶醉不已,流連忘返。格非曾經講到過,”在80年代中後期的文學圈子裏,博爾赫斯這幾個字仿佛是吸附了某種魔力,閃耀著神奇的光輝,其威力與今天的村上春樹大致相當。“(《博爾赫斯的麵孔》)博爾赫斯迅速成為當代中國作家影響最大的作家之一,無論從文學觀念還是技巧的各個層麵,他的出現都是一次轟炸、一種革命,影響之深刻難以估量。

博爾赫斯曾用《交叉小徑的花園》這樣的作品遙望著中國,他可能想象不到,在他的身後,中國的作家們用多麼熱烈的方式在回應著他的遙望。他的每部新的作品出版都帶來一陣騷動,每個譯本都激起激烈的比較、爭論;寫作者爭相模仿、亦步亦趨,在解讀和誤讀中企圖更加真切地把握他的全部。他的影子籠罩著一個時期的文學文本,要麼隱身在那些敘述、故事之後,若隱若現;要麼以題獻、引用的形式直接現身,一閃而過。他遭遇了反複的改寫、仿寫,擁有許許多多真摯的致敬之作。他被毫無疑義地封為“作家們的作家”,他讓“文學大師”這個閃閃發光的頭銜擁有最高的含金量。直到現在,他的影響力似乎也未消減,當下的小說中依然頻繁地出現著“鏡子”、“迷宮”和“時間”以及它們的變體,直至泛濫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