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燃眉之際,每逝去一刻時間,就仿佛失掉一分存活的機會。燕國上下,人人都不由暗自祈禱光陰的腳步稍作歇息,哪怕隻是為生命多爭取一刻的時間也好。
沒人知道,下一刻還能夠繼續存活的會是自己;更沒人清楚,一旦強秦入侵,自己究竟還能存活多久?但有種人是例外的,他們勇於和時間搏鬥,他們不追趕時間,反倒能夠讓時間跟隨他們的腳步走。亂世英雄的可貴之處便在於此。
這天,薊城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好天氣,豔陽高照,浮雲悠遊,風和日麗得讓人好生訝異。
畢竟這是暮冬季節裏罕見的異象,悲觀而敏感的人就稱之為暴風雨前的寧靜。
的確,賢士館內正醞釀著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雨腥風……田光向荊軻一頷首,起身對樊於期說道:“將軍當年為秦國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後來為了一點小事得罪那暴君嬴政,落得滅族流亡的悲慘結局,實在是令人深感不值。而今,外麵四處流傳著懸賞千兩黃金、萬戶食邑求購將軍首級的消息,不知將軍……”
田光有意頓住,凝視著樊於期,隻見樊於期早已淚流滿麵了。樊於期哽咽道:“每當夜深憶及那不堪的過往,就叫我感到有如椎骨之痛一般難耐,往往因此而徹夜不得好眠。那殘虐的暴君全然不念我樊氏數代為秦國立下的赫赫戰功,竟能一夕變臉,滅我全族,此仇今生不共戴天!”
樊於期激動萬分,對於自己過去臣服的君王,如今他真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
“如今,我苟延殘喘地活著,便是等待著有一天可以讓我重率大軍,攻入鹹陽,手刃那暴君,為我死去的親人複仇,更為天下蒼生除害!”
田光、荊軻聽他說得聲淚俱下,一時也感慨不已。過了片刻,荊軻站起身,走到樊於期麵前,沉聲道:“樊將軍,如今我等有一計得以除去嬴政,將軍願意知道嗎?”樊於期激動地說道:“荊先生有何妙計,請快快說來!”
荊軻緊盯著樊於期,果決地說道:“我欲前去刺殺秦王,想借將軍項上人頭一用。”
樊於期“啊”了一聲,後退半步,驚詫得望著荊軻。荊軻以為樊於期不肯,上前一步,鏗鏘有力地繼續說道:“荊軻此去,將喬裝成燕國使者,獻上將軍的首級和督亢地圖,想那嬴政見此厚禮,必然會在大殿上召見我,荊軻便可將督亢地圖獻上,隻待他展開地圖之際,我即以藏在地圖中的匕首,刺向嬴政的胸膛,準叫他血濺五步,當場斃命。如此一來,燕國的憂患自解,而將軍的血海深仇也得以報了。”
樊於期臉上神情變幻莫測,沉默半晌才凜然道:“你竟想在大殿上公然刺殺秦王?”
荊軻從容道:“此乃唯一的機會。”樊於期神色冷如寒霜,雙目如刀,死死盯著荊軻。荊軻坦然直視,神情清冷自若。好一會兒,樊於期忽然哈哈大笑:“好計策,好漢子!隻要報得大仇,區區樊於期的項上人頭,借與你又何妨!”
豪音剛落,反手抽出腰中長劍,刷地在頸上一劃,頓時鮮血如泉湧一般奔放,瞬間將白色長袍浸染成了淒厲的暗紅。隻見一雙怒目圓睜,閃動著無限痛楚,又隱含著無比快意。
一代名將樊於期倏然倒地。“荊軻就此別過將軍!”語畢,荊軻快劍斬下樊於期項上人頭,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英雄流血不流淚。人或許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可有時候卻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究竟是重於泰山還是輕若鴻毛。荊軻知道,樊將軍的死重於泰山,他的血印深了荊軻亡命的足跡。荊軻刺秦的決心重過樊將軍的死,那樣深沉的重量,足以改變一個天下的興亡。
同樣目擊這般壯烈之舉的田光,禁不住心頭一酸,濕潤了眼角。
也許,他不能像荊軻一樣,深刻明白死亡的意義。此時,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及滾滾的車輪聲。旋即,太子丹心急如焚地奔進來,大聲呼道:“樊將軍——樊將軍——”荊軻捧著樊於期的頭顱緩緩步到太子丹麵前,太子丹見狀方知為時已晚,不禁倒地撫屍痛哭。
許久,才止住了悲泣。為了順利刺殺秦王,太子丹做了許多準備,甚至作了太多犧牲,也許這次的痛哭可以讓他盡情發泄,而以後,恐怕就連流淚的機會也沒有了。夜深時分,田光捧著一個精心製作的銅匣來到荊軻房裏,哽聲道:“已經將……將他……用防腐藥醃好,封在這匣子中了。
明日,我與你一同前去拜訪鑄劍大師徐夫人,求購一把匕首。你……你……”他向來口舌伶俐,此時竟無法再多言一句,輕輕地將匣子放到了桌上,默然離去。
荊軻捧著銅匣,默默凝視著,樊於期戟張的胡須、怒睜的雙眸再次浮現眼前。“砰!”他用力推開了窗戶,窗外寒風呼嘯,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