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頭也不回,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了。”他甕聲甕氣說著,掏出了煙鍋,裝滿煙葉,點燃抽了起來。
沒錯,是個人。
我往前走了幾步,倚在門口的碎石牆上,問他:“你找我?”
那人看向我,吐一口煙霧,反問我:“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看來來者不善,我故作鎮靜地說:“當然是人了,要是鬼的話,你身上的血早就冷冰冰了。”
他說:“你把手伸給我。”
我反倒往後縮了縮,問他:“你想幹什麼?”
他說:“是人就用不著害怕。”
“那好吧。”我把左手伸過去,右手悄悄伸進了衣兜裏,攥緊了狼牙。
那人一把攥住我,輕輕揉捏著。
他的手很大,很粗糲,連我那隻當狼爪子用了很多年的手,都覺得糙得慌,硌得慌。
我很乖順,不敢隨便亂動,擔心他會把我的手給捏碎了。
摸過一陣後,他鬆了手,說:“村裏有人嚼舌頭,說你是個小鬼,看來不是真的。”
“你咋知道不是真的?”
“小鱉羔子,鬼的是手能熱乎乎的嗎?”
“你膽子倒是真大,竟然敢摸,萬一我是真鬼呢?”
“就算你是鬼,你也不會傷害我,我又沒惹你。”他說著,往煙鍋裏續了煙葉,吧嗒吧嗒抽起來。
借著一明一暗的煙火,我打量著他的臉,原來他是個老頭子了,滿臉都是密密麻麻的褶子,也多虧著臉盤子大,要不就成個核桃了。
看上去,這個人年輕的時候長相不錯,一表人才,到了這把年紀,還是濃眉大眼,五官周正,隻是眉宇間係著個大疙瘩,透著一股殺氣。
“說也奇怪,當初明明是死透了的,氣不喘,小臉青紫得像個茄子,怎麼又活過來了呢。”他自言自語地嘰咕著。
“你親眼看過?”
“當然了,還是我把你用柴草卷起來的呢。”
我吸一口涼氣,問:“你是誰?”
他不回答,仍在嘰咕:“這事真他娘的邪門了,八輩子都沒見著過,埋在土裏了,還能爬出來?”
我就把道士路過,神明指點,聽見了墳子裏的動靜,然後把我從土坑裏扒出來,帶走養活的謊言說了一遍。
他聽後並不驚訝,長籲一口氣,說:“救你幹嘛?做人哪有做鬼好。”
我納悶,他怎麼就會發出這樣的感歎來,一時沒了話說。
他接著說:“做人多累,想幹的事情不敢幹,不想幹的事情逼著去幹,縮手縮腳的,做鬼就輕鬆多了,愛咋著咋著,誰也管不住。”
我說:“也不是吧,鬼也不是你想的那麼自由,地獄裏不是也有閻王嘛,還有黑白無常、孟婆,管製會更嚴。”
“草,你這小東西,才幾歲呀,就懂那麼多。”
我擔心他會懷疑啥,就說:“我是在道觀裏長大的,天天聽那些東西,想不知道都難。”
他突然問我:“當時你被摔死後,是不是也去過閻羅殿?”
我笑著說:“要是去了,還能回來嗎?”
“那也不一定,萬一收錯了呢?”
“沒有,反正我不記得了。”
他說:“倒也是,你剛剛從娘胎裏出來,眼都沒睜開,就被摔斷了氣,也真夠倒黴的。”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他說:“我當然知道了,其實也不能全怪你娘,要怪就怪你爹那個愣頭青,疑神疑鬼,借著酒勁胡說八道,把你娘氣得七竅不通,一陣心火燒起來,就辦了傻事。”
“你知道得還不少呢。”
“那當然,因為你爹那個熊玩意兒,腦子進水,竟懷疑你是我的種呢。”那人說完,在鞋上磕起了煙鍋。
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爹的伯父,那個背了黑鍋的人。我說:“你是不是也對我娘對過啥心思?要不然爹能那麼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