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為何總喜歡把巢穴建在峭壁上?
這是在他站在洞穴口望著落霞滿天時思考的問題。
今天的天空看起來格外的與眾不同,隱約透著一股不祥和血腥的味道。這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因為不安而興奮,或者說是一種即將獲得自由的興奮。馬上就要擁抱外麵廣闊的天地了,這無疑對他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完全不是說笑,因為某種意義上,自由確實伴隨著死亡的威脅。
但整整一百五十年的等待,似乎讓他忘記了恐懼是何種滋味,********就等著洞穴口的結界消失。
他知道現下這極為罕見的天象,一定和那個男人有關,那個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他整整叫了一百五十年的稱呼,僅僅代表著一個高大偉岸,卻永遠遙不可及的背影。如今這道背影即將消失,擋在自己身前的障礙也會隨之消失,本該值得高興的事,可為什麼他心裏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這種情緒顯然不怎麼讓人愉快,理論上他與他是不會有太多感情的,即使對方消失,恐怕也不會引起什麼大的波瀾。那現在自己心裏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別扭又是怎麼回事兒?莫非真的就是傳說中所謂的血緣羈絆嗎?
少年嘴角噙著一抹苦笑,繼續冷眼看著天邊火紅的雲彩,不斷地翻卷,變化,並總有一刻會恢複平靜。他此刻能做的就隻有等待,等待困住他一百五十年的結界,因那個男人的力量消失而消逝。事實上眼前結界的光暈已經很淡了,淡到幾乎不存在。可他深知不管剩下多少,結界就是結界,他了解那個男人有多執著,心急隻會造成無謂的傷害和疼痛,毫無意義。
一百五十歲的身體,看上去和人類十五歲差不多,即隱隱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輪廓,卻尚未完全脫掉少年獨有的柔韌和纖細。尤其是以現在這種姿勢,倚靠在一邊的石壁上站立,顯得既慵懶,又隨意。隻是這掩飾不住他眼底的恨意和嘲諷,不再天真的眼睛,卻出現在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的壽命是人類的十倍,這一點和他作為神的父親一模一樣,同樣擁有漫長且無聊的時間。隻是為何待遇就差了那麼多,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卻隻能作為低下且遭人鄙夷的妖孽。難道就因為血統不純,造成了這雲泥之別?
他無數次地問過那個男人關於他的生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並且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他不顧種族的障礙,甚至不惜逾越宇宙的規則,也要和她結合,並生下本不該存在的他。可每次回答他的都是一個火紅色的背影,別無其他。那個男人一貫穿著的火紅鳳袍,明明是明亮到刺目的眼色,卻每每在他問出類似的問題時黯淡下去。
無論怎麼旁敲側擊,得到的都隻是這樣一個冷硬且沉默的背影。而他自從學會爬行,自己獨個兒爬到這洞穴邊,便已經讓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不可告人的存在。且迄今為止,當時指尖傳來的刺痛依然記憶猶新,如同烙印,深深在他的靈魂深處留下印記。
十歲的他曾經伸出過幼嫩的手指,試圖穿過結界。可那五彩斑斕半透明的薄膜,卻在瞬間將他的身體彈開。燒灼的觸感清晰地讓他難以忘懷,畢竟是平生第一次受傷,過分強烈的神經反應隻會讓他怔愣。可當臀部重重摔到地麵上時,幼時的他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但卻沒有人會衝過來安慰他,也沒有人會抱他,因為大部分時間,洞穴裏都隻會是他一個人。
如此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洞穴,甚至是整個冰魄山脈,伴著無盡的孤獨和無助。但無論多麼強烈的感情,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疑惑和控訴終究會化成絕望,大哭也從嗚咽變成最後的悄無聲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歸於一片死寂。
直到又過了二十年,那個男人才突然出現,如此他才算是第一次見到了除自己之外的第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第一個人形的生物。而那個男人丟下了一堆書籍,並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份後,便不再多言。
“父親”這個稱謂,重重衝撞著他的心靈。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突然找到了水源一般,長期缺乏關愛的他,也以為終於找到了依靠。於是從開始的陌生,到後來的依賴,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事實上他所謂的“父親”也不會施舍給他多少時間,短短一年,教會他必要的知識,便又像來時一樣突然地消失了,連一聲招呼都不屑。
一年對神來說就是一瞬間,甚至幾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即便心裏有些不滿,他也隻能很沒出息地抱著這一瞬的溫存,度過以後寂寞的時光。埋首於書籍,盡可能地補充知識,期望下次見到父親的時候,能得到讚賞。哪怕隻是一個眼神,也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