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不舍,到站了就要下車(2 / 3)

雖然隔著屏幕,但突然見到別人的長輩,我還是有些驚慌失措。

“媽,她就是我跟您說的那個我一見鍾情的中國女孩兒。”

說著他就把手機放到了我麵前,我有些惶恐地對著屏幕鞠躬,然後才反應過來,轉頭問他:“你剛說什麼?”

小段揉著鼻子笑得歡,完全不打算重複一遍。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小段的媽媽卻率先對我開口,“有空來東京看看我們,我會好好招待你。”

我應著:“嗯,好。”

撂下電話後我才醒悟過來,自己貌似掉進了圈套裏。這一切來得太快,讓我無從反應、無法招架。雖然,喜悅也是猛烈的、從未有過的。

“無無,”小段看我的反應,有些擔心,“你不會一點都不喜歡我吧?”

我搖了搖頭。

“你搖頭的意思是不喜歡,還是,不是?”

“喜歡。”其實從京都回來之後我就已經明白,說一見鍾情也不過分,我本身就是一個難以對人敞開心扉的人,我從一開始就對他有一種自然而然的熟稔,仿佛是對著至親的人。

我和小段就這樣在一起了,哪怕隻是在見的第三麵。除了緣分,沒有什麼可以解釋這一切的荒誕。我們真的一起去了安藤忠雄設計的光之教堂和風之教堂,我們在裏麵坐下來對彼此說真心話,我們也在裏麵祈禱,祈禱如今這般的天光不要過去。

末了,小段拉著我的手對著麵前的十字架說:“你的家在南京,如果有一天我們走丟了,我一定會去南京找你,你隻管等著我。”

“一言為定。”

“絕不反悔。”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受到了眷顧,我對上天說:你給予我的這份禮物,足夠補償那些我得不到的或者已經失去的了。

【失聯】

小段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我們在一起後每次出去他都搶著付錢。有時候我的自尊心作祟,一定要出,他也不會攔著我,而是在之後幫我買衣服或者吃的作為禮物送回來。

我的生活完全變了。我變得每天都有期待、有光澤,變得愛笑。周圍的人都發現了我的變化,她們笑著說,我一定是戀愛了。

接到媽媽的電話時,我剛剛和小段通完簡訊,商量著這個周末去拜訪他在東京的家,我已經買好了伴手禮。可從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起,媽媽就一直在哭,我被嚇壞了,什麼事會讓感情一向內斂的媽媽哭呢?

“小霧,你能回來一趟嗎?你爸爸病了。”

媽媽在電話裏沒有告訴我爸爸得了什麼病,但是聽她哭成那樣,我就害怕了。還沒有來得及和小段說,我就坐最快的航班回到了家。我沒想到的是,那時爸爸已經躺在病床上意識恍惚,完全認不出我了。

“你爸爸在你走了之後不久,一不小心摔折了髖骨,骨頭長不好,就一直癱在床上。天熱的時候,長著瘡和疹子,他又有糖尿病,傷口怎樣都愈合不了,就引起了並發症。大夫說,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一年多了……我爸爸在這裏躺了一年多,我卻什麼都不知道。我咆哮著喊:“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原來如此,原來並不是什麼眷顧,而是它要收走一樣對我來說同樣珍貴的東西。

媽媽哭得更凶了:“你爸爸還清醒的時候,堅持不讓你知道,他想你把學業完成了。可是家裏真的供不起了。小霧,你怪我們吧,我們沒有能力讓你過得好……”

“媽,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我跟媽媽抱頭痛哭,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世界裏那剛剛掀開黑幕的明亮一角,又一點點暗了下去。

就這樣,我在國內住了下來。媽媽的意思是讓我先辦休學,有機會再去讀,我卻直接辦了退學。我拜托同學幫我收拾了東西,寄了回來,隻留了那張寫著“希望無無快點開心起來”的照片在那裏。

我停用了在日本用的號碼,一想到小段在那邊會怎樣瘋狂的尋找我,便偷著流了好幾夜的眼淚。

可是如今的我,背負著爸爸的生命、家裏的欠債以及太多太多無法預知的未來。我真的無法保持那樣平靜的心境去麵對小段了,我不希望這一切被他知道,那樣好的他,值得更好的人來配。

爸爸隻堅持了三個月,臨走之前他突然清醒,認出了我。他很高興,握著我的手,問我是不是畢業回來了,我也隻好騙他說是。當天晚上,爸爸安靜地去了。我和媽媽為他守了三天三夜的靈,我哭了三天三夜,為了再也看不到的爸爸和我未知的人生。

爸爸走後,我在離家不遠處找了一份工作,工資中等,我和媽媽省吃儉用著,努力想把之前的債務還清。

魏曼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我生活裏的。他很高大,說話直來直去,不懂得什麼浪漫。但是他會在我舉不動飲水機桶的時候,從後麵不動聲色地接過去,感覺一點都不吃力的樣子;他會在我生理期不小心弄髒了椅子,窘迫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機敏地從旁邊丟一份報紙在我的椅子上。

那時候,距離我與小段失聯,已經過去一年了。

【承諾】

和魏曼認識了半年之後,他對我表白了,很鄭重其事地等在公司門口,有著像少年一樣的拘謹。

我也已經是二十過頭的年紀了,媽媽希望我能遇到一個不錯的人,然後結婚生子,這樣她也好安心。媽媽總覺得她和爸爸沒有給我好的人生開端,希望我能經由嫁人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不都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人生嗎?我知道魏曼是一個好人,而且家庭條件也不錯。別看他和我在一個地方工作,可同事都清楚,他算是個富二代,出來工作不過是玩玩而已。

我如果能和他好好交往,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我就是說不出口那個簡單的“好”字。最後,我還是搖了搖頭,拒絕了他。

“為什麼?”他想要一個理由。

可我說不出理由。我怕我說出來所有人都會笑我。

我就是忘不了,忘不了我和小段站在光影的十字架前鄭重其事地許諾。我記得我們一起爬過的坡度緩和的山巒,那一片片火紅的楓葉,路過的各種詭異的神社;我記得我們每一次的對視,每一次的擁抱;我記得我們在異國他鄉說著屬於自己的語言。

這些是我們共同的回憶,我以它們為賭注,賭他不會忘記。

但如果我對別人說起,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傻,他們一定會覺得那不過是一段遇見,不作數的,更何況,已經過去了。

魏曼顯然誤解了我的沉默,他完全沒有氣餒,而是信心滿滿地說:“沒關係的,我還有時間。”

那之後魏曼的攻勢變得強硬了起來,他開始迫不及待地對我好,所有人都很羨慕我,隻有我覺得困擾。後來,他終於找到我家去了。作為同事,我隻能請他進門。媽媽對他的印象很好,催促著我早點應允。

就在我的心有了一絲絲動搖的時候,一天晚上媽媽突然叫我,等我跑過去,媽媽指著收音機說:“剛才裏麵說尋人,尋一個叫吳霧的女孩。”

“是同名吧。”我沒多想,那時收音機裏已經在播其他的內容了。

“可是年齡什麼的說得都一樣啊,”媽媽喃喃地說著,“真奇怪,真有這麼相像的人嗎?”

我回到屋裏,躺在床上,卻心神不寧。第二天我在網絡上搜索了那個頻道,重新聽了那則尋人啟事,我的眼淚在主持人說第一句話時就掉了下來。

“一位自稱小段的先生,想找尋家在南京的吳霧小姐。她今年二十一歲,曾在日本留學,眼角有一顆淚痣……”

我在工作的地方泣不成聲,魏曼過來問我怎麼了,我隻是搖頭。我跑出去,拿起手機輸入收音機裏說的那串號碼,可突然間,我的衝動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找回他,已經過去那麼久,他恨我嗎?他找我究竟是因為不舍,還是僅僅是牽掛?他還好嗎……我越想越怕,手都抖了起來。

“是朋友嗎?”

魏曼不放心我,追出來,看見我舉著手機,上麵一串號碼。

我沒說話。

他出其不意搶過了我的手機,替我按了撥通。我驚慌失措,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可是電話很快的接通了,我聽見了小段的聲音。

“喂?”

我用力地深呼吸,心卻還是跳得那麼快。

“喂?”

“是我……”我咬著手指掉淚,“是我啊……”

——“你的家在南京,如果有一天我們走丟了,我一定會去南京找你,你隻管等著我。”

我終於,等到他了嗎?

【過去】

為了讓小段好找到我,我在玄武湖公園等他。我緊張得不得了,拚命壓製著想落跑的衝動。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甚至沒辦法坦然麵對他。

就在我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不停原地轉圈時,他出現在我眼前,就在我抬頭的瞬間,他停在了幾步開外。

他一點都沒變,就像從兩年前拎出來一樣。而我,連頭型都換了。這兩年,我自覺老了不少。

我們就這樣默默對視了有一分鍾?兩分鍾?好像有人在我們中間按下了暫停鍵。他終於走向我,輕聲叫道:“無無……”

往日畫麵突然朝我撲來,他那一次從東京來大阪見我,那麼快樂、衝動,像個孩子。而如今,久別重逢,他卻淡定、克製,像個朋友。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嗎?

我們在公園裏踱步,中間始終隔著半臂的距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始對我說,他發現我不見了之後的種種。

“我聯係不到你,一開始很擔心,直到我去你學校,看到你留給我的照片,我反而放心了。我知道你是自己走了,而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小段的嘴邊揚起了一點點弧度,卻像是苦笑,“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那麼突然,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