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戲台旁的老家

個人問題

作者:殊男

“文革”即將開始的那一年春天,我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母親說等秋季開學的時候,就送我去學校讀書。也許是為了獎勵我即將步入小學課堂,母親帶我去北京探親的途中,打算將我送到河北灤南縣柏各莊的爺爺家待上一段時間,直到學校秋季開學時,再來接我回東北。我一聽自然是十分高興,在丹東開往北京的列車上就開始幻想著爺爺家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火車到了唐山時,二姑在站台上來接,還未等我們跟母親揮手告別,火車就喘著長長的粗氣開走了。

從唐山到灤南,坐的是那種破舊的長途客車,汽車在泥濘的土路上行走,很是吃力。到了灤南縣城時,爺爺趕著一架馬車早已經等在那裏,看見我走下汽車後,趕緊走了過來,彎下腰一把將我摟在懷裏,嘴裏樂嗬嗬地道,好小子,長得這麼高了,爺爺都不認識你了。

爺爺家是一個二進院的大宅,高大的門樓上麵有四個探出頭的大紅戶對,腳下的一對門當各立著兩個神獸,怒目圓瞪、鬃毛炸裂,看著煞是威風。到了爺爺家的那天晚上,正好趕上縣裏的皮影戲團在柏各莊演出,二姑和小姑吃完飯早早地就出去占位置去了,奶奶在屋裏屋外忙碌著,爺爺躺在炕上抽著長長的煙袋,一副悠閑優哉的模樣,絲毫也看不出想去看戲的情形。離開演還有十幾分鍾,我吵吵著讓爺爺趕緊帶我去,爺爺卻不急不慢地說道,著什麼急,演出皮影戲的古戲台就在咱們家後院不遠處,出了後門,不出30米就到了,再說你姑姑們已經去占地方去了,短不了咱們的戲。

我和爺爺趕到古戲台的時候,演出還未開始,爺爺拉著我的手摸著黑找到姑姑們,我們剛一坐下,鑼鼓點就敲了起來,好像這出大戲就等著我和爺爺到來才開演。記得那天演出的皮影戲叫《說嶽全傳》,一陣急促如雪山崩塌般的音樂響起,但見大幕上麵,嶽飛騎一匹快馬上來,手拿一把瀝泉槍,上下翻飛,大風陣陣。再看身後,金兀術殺馬追到,揮舞著螭尾鳳頭金雀斧,照著嶽飛的麵門直劈下來。我“騰”地站了起來,衝著銀幕大喊一聲,嶽將軍,要提防金兀術老賊的大板斧啊。此話一出,惹得周圍的觀眾哈哈大笑。

縣裏的皮影戲團一連在柏各莊演了三個晚上,村裏像過年似的,大人小孩一到晚上,就齊聚在戲台前看戲,鑼鼓聲聲,殺聲連連,柏各莊好不熱鬧。待到皮影戲團離開時,我在村子裏找了幾個六七歲的小夥伴,來到戲台上,每人手裏拿著木頭做的刀槍劍戟,分成兩幫,我演嶽飛,帶著一幫人把守城門,鄰家的二胖化裝成金兀術,帶著幾個小孩裝扮成的金國士兵攻打邊關。怎見得雙方人馬廝殺得塵土飛揚、火石衝天。我一不小心,瀝泉槍打到二胖的肩膀上,小胖子疼得嗚嗚大哭,丟下手裏的金雀斧,也顧不上滿嘴的鼻涕,跑到我爺爺家去告狀了。沒曾想,晚上回到家裏,非但沒有被爺爺訓斥,反而看見爺爺笑哈哈地看著我說,好孫子,像我小時候,對金兀術這種入侵者,就是應該痛下殺手,決不留情。不過二胖可不是金兀術啊,以後在一起玩的時候可要手下留情啊。這時小姑在一旁插話道,從來沒看見您對我們這麼好過。

去年是爺爺110歲的冥壽,借回柏各莊給他老人家上墳之際,我又來到那個古戲台。此時古戲台早已經煥然一新,戲台旁還立了一塊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上邊記述著古戲台300多年的前世今生。我觸摸著戲台上的灰磚黛瓦,順著那些深深的縫隙去尋找47年前的童年記憶,一時間好像又看見了《呼延慶打擂》裏的畫麵,小英雄呼延慶使一對八楞竹節鋼鞭,一個跟頭到了擂台之上,將那個歐陽子英打的是落花流水、狼狽不堪。此時,爺爺極富渲染力的爽朗笑聲伴著二胡和鑼鼓激越的節奏,響徹戲台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