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感的房子

封麵故事

作者:賈冬婷

(本期封麵圖片為夏威夷李哲士住宅)

對居住問題的探討包括些哪些問題:居住到底怎麼改變中國?在哪些層麵改變了中國?我們想要什麼樣的改變?開發商有什麼用?建築師又在扮演什麼角色?

2012年王澍獲得國際建築界最高獎項普利茲克獎,被視為中國建築或居住的標誌性事件。這個獎不隻是頒給個體建築師,更大的意義在於王澍所處的中國城市化發展的大背景。頒獎委員會借此提醒,中國在麵臨前所未有的機遇同時,既要保持悠久獨特的文化傳統,又應關注世界未來的可持續性發展。我們今年選擇“有情感的房子”這一話題,其實也是希望回歸居住的本源,探討未來居住的可持續發展。

“住宅是居住的機器。”這是現代建築旗手勒·柯布西耶的宣言。在他所在的20世紀上半葉,主流建築思想信奉“時代精神”這個詞,這是說,每一個不同的時代都有它獨特的精神,應該剪斷曆史和地域的臍帶。1941年希格弗萊德·吉迪恩(Sigfried Giedion)寫成《空間·時間·建築》一書,被推崇為現代建築“聖經”。由此催生的現代建築的一大表現就是“國際風格”——潔白的、均一的、像是用機器製造出來的方盒子。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Paul Ricoeur)曾批評這種普世文明:“普世化現象雖然是人類的一種進步,但同時也構成一種微妙的破壞,這種單一的世界文明將對形成我們過去偉大文明的文化源泉產生一種侵蝕和磨損。我們在世界各地都能看到同一部蹩腳電影,同樣的吃角子老虎,同樣的塑料或鋁質災難,同樣的被宣傳所扭曲的語言……看來似乎人類在成批地趨向一種基本的消費者文化時,也成批地被阻擋在一個低級水平上。”他說:“事實是,每個文化都不能抵禦和拒絕現代文明的衝擊。這也是悖論所在:如何成為現代的又回歸傳統;如何複興一個古老的文明,而又參與普世的文明。”具體到居住上,“二戰”後建築師們也開始了對現代主義的反思,這樣機器式的盒子,究竟適不適合作為人體的居所?按海德格爾的說法更進一步,人類的居住本來應該是富有詩意的事,而這樣的居住一點也不詩意。

今天再看時間、空間與建築的聯結,必須要把“人”當作核心才有可能。時間與人的生命結合就是曆史,空間與人的生命結合就是地域。所以曆史主義與地域主義都是思考建築不可缺少的內涵。參考建築理論家班尼斯特·弗萊徹繪製的建築樹,世界各地共生的樹根下,有著能滋養建築的六種不同養分:地理、地質、氣候、宗教、社會、曆史。這也是為什麼當我們走進一個四合院中,會感到好像回到母體中那種溫暖和親切的原因。我們所懷念的既是合院的建築實體,古老的材質與構造,也是其中的家庭氛圍與傳統的人際關係。從這個角度,房屋終究不是居住的機器。現代建築實現了集合住宅大發展時代為普通人蓋房子的任務,但沒有滿足人們的情感需求。正如墨西哥建築師路易斯·巴拉幹在獲得普利策獎後的感慨:“現代建築已然放棄了美麗、靈感、平和、寧靜、私密、驚異等主要來自情感的語彙。”

當回憶起奶奶家多年前的老房子時,我幾乎還能感到手裏握著一個磨得發亮的門把手,小小的我踮起腳尖才能夠到它弧麵的下沿。對我來說,那個門把手好像一個特別的入口標牌,讓我進入一個不同心境和氣味的世界。我記得腳下的水磨石地麵,細碎的黃綠色小石子緊緊湊在一起,當我穿過黑暗的走廊和廳堂進入臥室——這座房子裏唯一真正明亮的房間時,我能聽到厚重的前門在我背後關上的聲音。隻有在這間房間裏,花朵裝飾的石膏吊頂才不曾隱沒在朦朧的光線中,尤其是上午,刺眼的陽光從鑲著菱形木條的玻璃窗裏傾瀉進來,地麵上的水磨石閃著微光,結實而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