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跨出門外,沿著回廊向主殿方向跑去,心中惴惴不安。還沒跑出西廂的廊下,就聽見傳令官在正殿正門外宣道:“皇後殿下,薨!”
仿佛一聲令下,闔宮上下頓時一片嚎啕,哭聲震天。
柔兒被嚇到了,靠著牆角站定,不敢再動。
眾人且自哭著,已有著甲胄的建章羽林,手持兵刃,列隊從正殿兩側進了這韶華宮的**院,將所有人圈在其中,並陸續有前院的宮人也被趕了進來。
柔兒大睜著雙眼,驚恐的看著眼前的變故,不知所措,驀地看到最後從正殿後堂踱出來的幾個人中,有個一身武將裝扮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大將軍許光。而他身邊同行的兩個人她也認得,一個是姑父皇帝陛下身邊的親隨,中宮謁者賈佇,另個竟是昨天才見過的中郎將周石。
賈佇一聲號令,原本跪著的眾人陸續起身,按職責階品列隊,烏壓壓的一院子人亂成一片,擋住了柔兒的視線,猶未停歇的嗚嗚咽咽的啜泣聲不絕於耳。柔兒忽的想起昨晚夢中的景象,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中,她被拋在一個角落,無人理睬,無處可去,不由的愈加驚恐。她踮起腳尖伸長脖子也看不到父親,想大叫卻又不敢出聲,赤著的兩腳踩在回廊光滑如鏡的大青石地磚上,寒意漸生,順著雙腿彌漫全身。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於是瑟縮在牆角戰栗不止。
正在柔兒踞於牆角,望著眼前的青石磚,頭腦中一片空白之際,一雙大手把她抱了起來。大手的溫度透過她薄薄的兩層襦衣,溫暖著她的手臂,然後她被投入一個寬闊健壯又溫厚的胸膛。
柔兒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漸漸複蘇,融化,恢複了知覺,終於“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她終究隻是個八歲的孩子。
大手的主人半跪著,輕拍安撫著她。她哭得暈頭轉向,淚眼婆娑中扭頭看到,卻是中郎將周石周半山。
柔兒的哭聲被隱沒在充斥整個韶華宮的哀聲中。待院子裏的宮人列好隊,被分別驅進各間廂房,由士兵分管把守後,父親才得暇望向她,眼神中陰晴不定。
前後不到一天的時間裏,柔兒被周石送回了兩次。一次是從長樂苑到韶華宮,一次是從韶華宮到將軍府。兩次她都不知道是如何到的,前一次睡過去了,後一次昏過去了。
柔兒到得將軍府的時候,已經神誌不清了。她受了驚,又著了寒,跟著大哭傷了元氣,在回府的路上便已發起熱來。周石將她抱進將軍府時,她已燒的滿麵通紅像隻煮熟的蝦子。
許夫人見狀吃了一驚,而後便六神無主的隻會嚶嚶哭泣。柔兒的大哥雖已有十五歲,卻是個不成器的,當不得事。許將軍又被羈絆在了宮中幾日不得回府。周石便當仁不讓的擔下這主事人的擔子,帶著二哥在外奔波,一來為柔兒求醫問藥,二來照應將軍在宮中事宜,這大管事一作就作了月餘。期間,周石十次中總有七八次會帶著蒼翱皇孫同來,十三歲的二哥許柯竟與那皇孫侄兒一見如故,不過月餘的光景便形同莫逆。
待得柔兒的身體漸漸康複,已是盛夏時節。
早起便烈日炎炎,柔兒歪坐方榻上,伏在窗前,望著院子裏白花花的日光,瞥見廊下有兩株木槿開得正好,姹紫嫣紅。將軍府什麼都好,就是園子裏缺一池荷花,她不由得懷念起韶華宮那池荷花來。這時節正是芙蓉爭豔,菡萏羞藏的好時候,韶華宮……
自從病沉沉的昏睡中醒來,柔兒就有些記不得自己最後一日在韶華宮中的情景,依稀有許多雜亂奔走的人影,略思量便覺得怕得要命,不敢再細想下去。
這段時日沒有見過父親幾次,隻知道他一直被皇帝留在身邊,侍駕宮中。母親還是那般,每日來瞧她一眼,見她一日比一日好,便似安心了。倒是二哥請的醫工見得更勤一些,隔一天便會來一次,幫她問個脈,調整一下湯藥。聽聞周石和皇孫常來,她卻一次都沒再見過。
“哎喲,我的小姐啊,這穿堂子風大,您這病剛好點,可別再招了風了!”嬤嬤許張氏的大嗓門在身後響起。
柔兒無奈的回頭看她一眼,強嘴道:“有風就好了!天都要熱死人了!”
“小姐,要是,在屋裏呆悶了,不如去,院子裏,走走,聽說,皇孫,殿下,又來找,二公子了。”丫鬟聞鶯說道。她正跪在低矮的四足平台床上俯首整理著被褥,話說的斷斷續續。
“那又如何?”柔兒不屑道,“我又不想見他們。”
“是有人想見皇孫,盼著小姐帶她去呢。”丫鬟望燕邊擦拭平台床托角的製漆描花牙子,邊調笑道。
聞鶯、望燕是柔兒房中的兩個大丫頭,都已豆蔻年華,出落的亭亭玉立,府中尚未婚配的小廝們見了難免都要多看幾眼,尋個由頭搭訕幾句。她們倆心中也自是很明白,這被人青眼相加的虛榮,固然因為她們本身姿容出眾,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們是府中最得勢的二小姐的人,是以在人前向來也恪守本分,謹言慎行。但這私下裏,終歸難免小女兒心性,或許說笑,或許懷春。
“真的?”柔兒倒有了興致。
“小姐別聽那蹄子瞎說。”聞鶯嗔道,兩頰卻已飛紅,連耳朵都紅得要滴出血了。
“看看,看看,還說不是。”望燕笑著不依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