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紅的雲霓逐漸隱沒在群嵐的背後,暮色開始四合。
甄宓緊了緊肩上的錦紋披風,換了個姿勢繼續倚坐在石椅上。遠方的夢幻景色在她看來不過是周而複始的戲碼。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她是有多少個日子如此這般的望著遠方的風雲變化,而自己卻依舊單調如昨。她常常在星辰偷襲黃昏之時來到袁府花園的這一角,雖扯來一卷書,卻隻會凝神發呆。她並不否認自己的情緒中夾雜著些許的失望和落寞,卻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府裏其他人眼中獨守空閨的怨婦。
那個遠在天邊的男子,她有等待,但沒有想念;她有期待,但沒有依賴。
在甄宓嫁來袁府的第二天,新婚的夫君便離她而去,按理說,她這位人妻應該被愁緒消瘦了肌骨。而她非但沒有憔悴,反而出落得愈發光彩照人。有時她也責備自己,告訴自己要多加用心,因為那位畢竟是自己後半生的依靠和牽係。
“少夫人,天氣漸漸冷了,我送少夫人回房吧。”說話的是陪伴甄宓很多年的丫鬟,喚作陌雪。不知何時,陌雪已經端著甄宓的晚膳站在了這位怔怔出神的佳人身側。
甄宓收起思緒,道:“你先拎了去,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陌雪頓了頓,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說道:
“少夫人,您幾乎每天傍晚都來這裏坐著。如今這袁家的人都知道了少夫人對熙公子的一片心。您也該多照顧著自己的身子,如今這冷熱多變的天氣——”
甄宓打斷了她,“好了,你這丫頭,話是越來越多了,當心我明了主公把你攆了。”言語中沒有責備,隻有玩笑的意味。
陌雪吐了吐舌頭,“我也是擔心少夫人嘛。”末了,也不見甄宓回話,陌雪隻好悻悻的離開了,離開前也不忘叮囑甄宓盡快回去用膳。甄宓望著陌雪的背影,心下感慨,這袁府裏不是沒有關心自己的人,還好自己並不是一個被忽略的存在。
驀地,腦海中閃過剛剛陌雪的一句話。
少夫人對熙公子的一片心。
袁熙。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這個念起來內心隻有淡淡的牽掛卻並無任何徹骨相思可言的名字,就如同他的輪廓一樣飄渺而遙遠。而自己,竟然在這裏等待這樣一個人的歸來,好似他的歸來能改變兩人之間的陌生感一樣。或者說,她如此希望著。她在新婚那夜,已經想好要努力去愛上身旁的男子,而敞開的心扉卻被分別硬生生的關上。待她一覺醒來,床邊已經空空如也。她難以理解,袁熙一早起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的離開。此後的生活便於新婚前毫無二致,她還是一個人,隻是換了個生活的環境。有誰能抵抗過時間將情感打磨,更何況是這樣還沒來得及去愛,已然錯過。
耳邊還依稀響著成親那日喧鬧的鑼鼓聲。那一日的她生平第一次披上了玄色的衣裳。彩輿停在了袁府的門口,她被喜娘攙扶著坐上了花轎。那時的她心裏滿是出嫁的忐忑,在彩輿前往袁府的路上,她偷偷掀開了轎簾的一角,透過縫隙瞥到了騎在棗紅大馬上麵的夫君。喜娘匆忙合上蓋頭,不滿的叮囑道“未過門呢,不吉利。”甄宓撇了撇嘴角,還是安分了下來,直到下了彩轎前,都沒有再多動一下。
甄宓直了直幾近僵硬的身子,站了起來。花園中一陣嬉鬧,甄宓望過去看見了袁家三公子袁尚在和幾個丫鬟逗鬧。她剛想從回廊的另一頭離開,不料被袁尚叫住,“嫂嫂,進過膳了嗎?”
“回尚公子,還沒。”甄宓作了個揖。
“嫂嫂何必如此客氣。”袁尚靠近了過來。
“尚公子何來雅趣出來散心,想畢主公在前線萬事順利吧。”甄宓抬起視線迎上袁尚的目光。袁尚先是一驚,複又笑道:“嫂嫂真是愈發美麗,攝人心魄了。隻可惜二哥他現在遠在幽州,也無福消受。”甄宓看著他狡黠的樣子沒有理會,袁尚見了又補了一句:“嫂嫂大可放心,待我軍勝了那曹賊,二兄長便可回來與少夫人相聚。”
“如此甚好。但戰亂未平,我等不敢為家。夫君他帶軍鎮守幽州是在為袁家效力,同尚公子您留守在家中的性質是一樣的。”甄宓淡淡的笑了,“我先回去了,尚公子,告辭。”說罷,作了個揖。
“那就不擾嫂嫂了。”
袁尚看著甄宓的背影,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