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某種情緒在生長,就像細小的蟲子破口而出,然後,以心為起點,如瘟疫般瘋狂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當季曉寧木著一張臉出現在王絲玲麵前的時候,這位多年的好友被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王絲玲與季曉寧住在同一個小區,自小就形影不離,說像親姐妹一點也不為過,季曉寧這樣的表情她隻見過一回,就是她中考失利的那段日子,可又有些不同,盡管是同樣木著的一張臉,但這上麵滿滿都是失落、沮喪、無奈,甚至還有幾分憤怒。
“寧寧你……沒事吧?”王絲玲小聲問了一句,見她毫無反應,王絲玲緊張道:“你剛剛不是去找杜恒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男生的名字鑽進耳朵,卻叫人更加沮喪,季曉寧倒在草地上如一灘爛泥,她歎了口氣,這一聲無比悠長,仿佛要把憋在心裏的所有情緒都吐盡。然後她坐起身,向王絲玲擠出一個笑臉:“我沒事了。”
“你別嚇我啊,你這樣很詭異啊,到底怎麼了啊?”王絲玲絲毫不敢放鬆,她對這位好友再了解不過,一時的平靜往往是勉強自己,她繼續道:“我剛剛看到杜恒去找裴冬顏誒,好像很急的樣子。”
“恩。”
“總覺得氣氛不太對勁啊,他們在那邊冷杉林,你要不要去看看?”
季曉寧揪著草根:“為嘛我要去看。”
深知好友是這般別扭的個性,王絲玲也不再繼續。她按了按她的肩,小小聲道:“加油啊。”
“什麼?”
“沒什麼。”發覺對方根本沒聽清,王絲玲含糊一笑。
一個女生遠遠朝這裏跑來,她喊道:“季曉寧,班導找你。”
“啊!什麼事啊!”季曉寧煩躁不已,她拍拍屁股起身。
季曉寧的班導非常幹脆,他丟給她一堆照片:“把照片貼上去就行,別貼錯。”
由於臨時教師會議,幾乎每個班導都把手頭的工作丟給了學生,大家紛紛小聲抱怨自家班導壓榨學生勞動力,但又無可奈何,隻好低頭工作。
季曉寧原本心情指數就不高,現在坐在這裏幹活就更加低落,她手裏是前些日子交上去的一寸照片和成考報名表,報名表已經填好,隻要對號入座貼上照片就行,非常輕鬆的活。那些印在平麵圖片上的麵孔多少有些失真,多數大餅臉,偷懶的人直接把初中的照片交上來了事,看著班裏學生形色不一但又統一木訥的表情,女生的低氣壓稍稍緩解。
她翻出王絲玲的照片,短發,娃娃臉,一如既往的傻笑,想來現在王絲玲的頭發已經挺長了,不過,倒是沒怎麼變。把王絲玲的照片貼好放到一邊,季曉寧看向下麵一張——男生蒼朗俊逸的字跡頃刻映入眼簾。
心裏某個部位被刺了一下。
杜恒。
男生陰冷的表情又浮上心海,與平時溫淡的模樣判若兩人。季曉寧搖搖頭示意讓自己不要再想。她找出杜恒的照片。無法分辨是什麼時候的樣貌,除了頭發稍長之外,與本人沒什麼區別。照片上的人,黑發服帖,眉眼溫和,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他的笑,柔軟得好像三月裏點在杏花上的光華。
這是他高中時的樣子麼?
一個想法跳了出來,如脫韁野馬般再也收不住了。
——所以,他高中的時候是這樣的麼?
——為什麼,跟現在不太一樣呢?
疑問一旦被捅出口子就如洪水泛濫,季曉寧原本混亂的情緒現在變得更加複雜。
好吧,別去想。
她深吸一口氣,擰開膠水貼照片,與此同時,某個影像在胸口閃了一下。
季曉寧定了定。她的視線重新對上那張照片。
“她沒死!我女兒怎麼會死!”女人哭嚎著幾乎精神崩潰,畫麵的每一幀都是她宣泄的痛楚。
季曉寧的臉色變了。
他,他是——
電視上,失去女兒的母親麵對記者的采訪隻有用嚎啕大哭來回應,一直沉默的丈夫也滿臉是淚,他試圖把她帶回房間,可女人卻失控般往鏡頭方向衝:“她沒死,我的女兒怎麼會死!你們不要胡說!不要胡說!”幾個親戚七手八腳按住她,丈夫終於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他扶住已然脫力的妻子,在把她帶進房間之前,一個人影從裏麵走出來,他伸手擋住鏡頭,用近乎冰冷的語氣沉聲道:
“夠了沒?”
季曉寧隻覺渾身血液都冰冷下來,沉重的畫麵甚至叫人無法呼吸。
為什麼,現在才察覺到?
表皮以下所背負的沉痛過往,那密不透風的態度原來,不是天生的。
季曉寧已然紅了眼眶。
事到如今,還能安穩地說,別人的生死,終究是別人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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