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魚說
概說塵唯收了那老頭作了徒弟,原這老頭也是有來曆的,隻是現下裏塵唯不知,隨著心意取個名號,以示撇去過往,重新做人,稱作:蓋前非。那塵唯佛道儒三教皆有涉獵,觀他賢愚,專教他釋道佛法也。想那前非自跟著塵唯師傅修行,到底仍舊是個老頭模樣不曾變,晃眼又不識多少日月,且暫不提他怎樣修持。
話表他塵唯所轄鄉裏,有一白玉漢橋,概因通體橋身所用石材皆取自漢白玉,似極雪覆,又喚作:覆雪橋。橋下碧波輕浮,有大河,寬近二裏。時人多憑此河中所產魚米為生。又因河清且明,故作:“淨依河”也。
那一日,塵唯變化作一釣叟,於江河上獨釣,悟濤聲,覺**,明水意,幾漸近乎於道。一時間,風兮雨兮,雲兮霧兮,碧樹岸邊曳,蓬草浪裏翻,卷起千堆雪,恰似個青霄到人間。好一片紅塵仙境耶!
正當塵唯開悟於道之際,忽然那魚漂沉浮,是有魚上勾了。塵唯扯勾上來,但見那魚:頭頂一道雪痕,唇如仙子微睜,婀娜娉婷嫵媚,翩翩儀態千分,世上少有佳味,原是天上仙珍。
又見那魚口吐蓮珠,似是對塵唯說些什麼。塵唯道:“也罷,今悟道被你打斷,想是天意。你有甚麼話,說來罷。”言畢,取下釣勾,捧一捧淨依河水,任那魚說話。
那魚道:“神仙老爺,容我告秉。我本是一百二十年前,覆雪橋上枉死的一縷孤魂也。今遇仙翁,實為我幸耶!”
塵唯道:“你且細說來”
魚複道:“百二年前,我尚是個豆蔻嬌娃,隻因不聽父母命,瞞著他們與一個秀才談情說愛。怪倒他生得英俊,我便從了他,還懷了種,想他日後娶我。誰料他忘恩絕情,不到一月便倦了我,又結了新歡耍子。我無奈,隻得打掉胎兒,從了父母命嫁人,夫君倒還有些文采,我本告知他前事,他既占了我身體,殊不曉後來卻又嫌我不是潔淨之身,對我羞辱打罵,沒奈何又被休掉,氣死了父母。想我一個弱女子,怎生依靠?也是我有孽緣,又遇上個良人,他會持家,又上進,知書達禮,見我可憐,我卻也委實喜歡,又跟了他。可世上災愆誰料,原來他父母早為他定了婚配,他卻惶恐不知所措,時而責罵自己,時而怨怪旁人,再沒一絲男兒氣,我一怒之下棄他去了。本以為從此無掛無牽,然人生在世,豈有無情?本想我已是三棄之婦,誰還能要?哪曉得之後又有一漢子,乃是本鄉木易書院的才子,當時還不曉得他是個多情浪子,我與他僅相識第一日就做了他姘頭,其實他不愛我,我也曉得,終還是把身子給了他也。大抵浪子是這般,幾次風流後,再不見了蹤影。我孤苦一人獨活,又遭遇了十七八個男人,被他們賣來賣去,身子任由他們蹂躪玩耍,不複為人也!故此,那夜裏我背著**龜爺,逃至淨依河上,覆雪橋邊,倒栽蔥似地跳將下去。盼那清淨之水滌我體,白玉雪橋濯我身,好還我個清白之身,轉世為人。誰曉得我一醒來,竟作了這通體琉璃,如玻似璃的魚身也。萬望仙翁救我出苦海,解脫超生去吧”。說罷,那魚哭哭啼啼,泣不成聲,已做個淚人兒。
佛曰:“愛不重,不生婆娑。人生在世,有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枉動,不動則無傷。”
老子雲:“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五音令人心發狂。”
孔子道:“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想是那紅塵常遇多情女,世上少縫癡兒男;梁祝化蝶雙起舞,跳江魚兒獨擲年。那塵唯聽罷魚兒哭訴,忍不得悲從心生。思之,慮之,良久未答。待到那風也住了,雨也息了,霧也散了,雲也消了,方才整了整蓑衣。捧著那淨依河中水,頂上雪痕魚,道:“自古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係鈴人。似你這般,確實難為。”
魚兒止住哭聲,央求道:“縱千難萬險,也要得個淨身,垂望仙翁施恩,弟子願皈依伺候左右。”
釣叟道:“既如此,我盡力為之。能否超脫,還需是你自救”。言罷,將魚兒拋至水中,揚長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