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攤主的回答更是讓他出乎意料:“好咧,兩碗米湯——先生,上了船可吃不上咱這金陵的包子啦,要不要來幾個?”
“好,老板,給我們來十個。”沒等繆德明說話,杜梅搶先就點上了,也顧不得他在一旁皺眉。
“別,我不吃包子,也不喝米湯。這些東西,打小我就吃不慣。”繆德明連連擺手。他倒不是客氣,出身在南方富戶人家的繆德明,自幼吃慣了白米飯。對小吃,尤其是這些他認為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多少有些看不起。剛才他也是怕杜梅餓著,才讓她來攤上填一填肚子。可這小攤上居然有這些玩意,心裏馬上就有點後悔。
杜梅嬌嗔道:“你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去喂狗了!”
“好好好,大小姐,我吃,我吃總成了吧。我現在去拿票,回來一定陪你吃。”說罷,放下皮箱就往碼頭裏麵走。
杜梅看著繆德明擠進了來往的人叢,然後一扭頭,有意無意地向遠處看了看。順著她的目光,在暗地裏窺視的杉內雅子,也轉身消失了。
她飛快地打開皮箱,翻出那封周錚留下來的那封信,輕輕地把米湯灑了上去。黯淡發黃的信紙背麵,赫然顯出一段紫色的文字:
“這次行動,你自作聰明留下的尾巴,我已經把他處理了。因為你的過失,還害得我們一位同誌遠調北平。記住!今後的一切行動,必須按照我既定的方案執行,決不可擅自做主,否則家法從事!另外,端掉大洋浴室,我在臨行前已經妥善安排。你應設法通知杉內盡早撤離,以取得進一步的信任。從現在起,你的身份是潛伏在敵後的外勤人員,代號‘紅葉’,並直接與我單線聯係。周錚,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
杜梅怔怔地看著信,心裏是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自己精心布的局,卻被周錚說“自作聰明”、“留尾巴”,還威脅說要“家法從事”。她當然知道,藍衣社的“家法”是何等的嚴厲,都嚴厲到近乎苛刻了。可賈嗣良有什麼錯?非得置人於死地。就算他親日,也罪不至死呀,還要她親手殺了他。這可是杜梅怎麼也下不了手的。她能做到讓賈嗣良接受審查,已經很不容易了。可這一切,竟全盤被周錚否定。
更令她懊惱的是,因為這封極為隱晦的信,她差點失去貞潔,想想都覺得後怕。要是周錚能寫明文,她也不用擔這個風險。想到這裏,杜梅又在心裏罵了周錚幾百遍。
可她不知道,周錚作為一個資深的老特務,保護行動人員的安全,是他製定方略的唯一準則。他寧可不成功,也不允許行動人員有任何閃失。這樣的人,在藍衣社,以至於未來的軍統、中統,其實並不多見。所以,他把當時抓住賈嗣良的穆湘調往北平,也是實屬無奈。不僅如此,更是秘密處死了賈嗣良,把杜梅留給賈嗣良的那封信也一並燒毀,以保證杜梅的安全潛伏。至於杜梅怪那封信太隱晦,這其實還得怪杜梅自己。這封信是周錚用碘酒寫的,為了不至於露出破綻,被無關人等識破,他還特地找了張發黃的信紙來寫,並且在明文中也提到了“米湯”。可杜梅不知怎麼的,一時竟想不起來這裏邊居然會有聯係。你說,這又能怪誰?
一聲長笛之後,船緩緩地駛出了港口。江麵上,隻留下泛著白沫的滾滾濁浪。杜梅再一次看著漸漸遠去的古城南京,不禁心潮起伏。濃鬱的悲涼感,猛烈地侵襲著她的心靈。可她並不知道,半個多月之後,這座美麗的城市,即將遭受一場空前的苦難與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