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草的誘惑(1 / 3)

青草的誘惑

小說榜

作者:孟憲岐

小白原本是一隻很幸福的羊。說它幸福,是因為它不是一隻普通的羊,不是普通的羊,待遇就不一樣了,待遇不一樣,便分出貴賤高低來。小白是一隻尊貴的羊,說它尊貴,因為它是一隻外國羊,它的真正血統是來自英國愛爾蘭的波爾山羊。這年頭,在很多人眼裏,外國的月亮都要比中國的圓。小白是外國羊,在很多人眼裏,它當然就比中國的羊好。其實,從科學的角度看,外國的月亮並不比中國的圓,同樣的距離同樣的環境,月亮對地球來說都是一樣的。但小白的確不同凡響,它要比本地的羊優秀許多。這從它大頭、寬肩、粗腰,肉肥膘滿威風凜凜就可以看得出來。它絕對是那種很有霸氣很有氣質很有魅力的羊。此外,小白還是一頭公羊,他的主人是把它當種山羊來飼養的。主人對它比有些人對兒子還親熱還關心還好。如果按照正常的發展,再過兩個月,它就要享受那種妻妾成群的荒淫帝王生活了。

小白的主人叫老黃,老黃就沒有那麼它尊貴了。老黃隻是烏龍灣村裏的一介草民,而且是那種很低等的村民。其實,村民就是村民,本來沒有高低尊卑的等級之分。但在烏龍灣村,有的人就認為自己比別人強,是天生的人上之人。有的人就認為自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話辦事天生的奴才相。沒辦法啊,現在已經不是誰說了算的時代,而是錢說了算的時代。誰的腰包不鼓,誰的腰杆就挺不起來,凡是自命不凡的人,都是兜裏的銀子在支撐著,沒有銀子的支撐,他根本不敢趾高氣揚的。這裏所說的老黃屬低等村民,不是說他老黃的地位有多麼低下多麼卑微,別人都是奴隸主他是小奴隸。而是說他在烏龍灣村的分量無足輕重,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烏龍灣村裏有他不顯多,沒他不顯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說白了,老黃是個老光棍兒。你想想,一個連老婆孩子都沒有的人,別人會把他放在眼裏?你沒有老婆孩子也行,你應該有錢呀?而老黃最缺的就是錢。假如把老婆孩子還有錢放在一起,讓老黃任選其一的話,那他肯定要選擇錢的。當然,他如果要是有了錢,他也就不愁老婆孩子了。老黃今年剛好六十,據他自己說還沒能睡過女人。至於真正睡過沒睡過,也隻有天知道了。反正,村裏人都認為他是個老童男子呢。雖然說現在我們這個花花世界很誘人,但老黃不會被誘惑。他想被誘惑都不可能。首先,因為他沒有被誘惑的條件。當一個人連肚皮還不能完全填飽時,世界上唯一對他有誘惑力的,就是那些能吃進嘴裏的美味佳肴。其他的也隻有吃飽喝足時才能去想想。不過,吃飽喝足的日子對於老黃來說畢竟是少數,他哪有機會或條件去想花花的事呢?其次,老黃是個病秧子,今兒腰疼明兒腿疼後天牙疼,村裏人從來就沒有誰看見老黃笑過一回。他終日眉頭緊鎖,一副痛苦狀,這樣的男人自顧不暇,還哪來時間和閑心去想女人?按理說,一個大男人,沒有負擔,養活自己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可老黃不一樣,他弄點錢,都抓藥吃了,因為他跟藥親密無間,老黃成了烏龍灣的貧困戶。

因此,老黃才有了小白。

小白原來在一個大城市的飼養場裏過著很悠閑的日子,吃有草,喝有水,還有那麼多兄弟姐妹相伴。它們是作為肉山羊的優良品種,被引進來的,它們從英國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準備在中國每一處長草的地方繁殖後代,製造出無數的大白小白老白來,然後把它們開膛破肚,食其肉穿其皮用其毛,讓中國廣大農村裏的農民脫貧致富過上好日子。

小白是在一個春光明媚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離開它的兄弟姐妹來到老黃家的。

那天,小白被一輛很寬敞的汽車拉著,一路顛簸,走走停停,餓扁了肚皮渴壞嘴唇。它孤孤單單,在這座大箱子裏來回揉搓著昏昏沉沉,等人們把它從車上抱下來時,它已經快要挺不住了。它睜開明亮的大眼睛一看,卻是滿心的歡喜和興奮。那高高的山,密密的樹,綠綠的草,還有那沁人心脾的草香味兒,真是一個好地方啊!它咩咩咩地大叫了三聲,表示它對人們的感激和謝意。小白很快就見到了它的新主人老黃。老黃的手哆嗦著,激動得幾乎連牽起拴住小白的繩子都有些困難。因為,遞給他繩子的人是縣長。

此前老黃從沒見過縣長,但他聽說過。雖然,縣長每天晚上在電視上風光露麵,但老黃看不見,他沒有電視。隻能聽村民們說,昨晚縣長又講話了,新來的縣長很年輕,意氣風發的樣子。村民們經常議論說,新來的縣長表示了決心說要努力工作,要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要把老百姓當成自己的衣食父母來對待,不知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反正,哪個縣長剛來時都是這麼說的,到最後都沒把老百姓當成自己的衣食父母來對待,究竟把什麼當成了他們的衣食父母,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他們像浮萍一般,在這個縣當幾年縣長,拉關係找後台,然後到那個縣去當書記,官也升了,財也發了,實事卻沒幹多少。村民們還議論說,新來的縣長說他也是農民的兒子,他知道土裏刨食不容易,他說他一定要對得起老百姓,一定要為老百姓多做好事。

村民們過去都是在電視上見到縣長的,真正見到縣長本人也都是第一次。果然,縣長英俊瀟灑,和電視上的縣長一模一樣。大家見了縣長後悄悄嘀咕,都說電視最能忽悠人,就像電視小品裏趙本山把範偉給忽悠瘸了一樣,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真的說成假的,把死說成活的。要不你就相信它一回,去買點電視廣告裏說那些包製百病的藥嚐嚐,不後悔死你才怪呢。明明啥病都治,可等你買回來吃了卻啥事不管。但這回電視可沒造假,縣長真是這個樣子。大家都圍在老黃的院子裏,用羨慕的眼光看縣長和老黃說話。

縣長說:“老黃大哥啊,這些年讓你受苦受委屈了。”縣長是看完老黃那三間處在風雨飄搖的草房後說的這句話。說這句話的時候,縣長的手緊緊攥著老黃的手,縣長的手很細膩很柔軟,老黃的手很粗糙很僵硬,但老黃明顯感到縣長的手很有力量,是使勁攥著他的手的。打他從娘胎裏出來,還沒有哪個人這樣用力拉著他的手,他心裏暖暖暖的,眼睛濕濕的。老黃看到縣長的眼睛裏還有亮亮的東西一閃一閃的。縣長接著說:“老黃大哥,這是一隻波爾種羊,是英國培育出來的肉用種公羊,公的,就是配種的,就像人生兒育女一樣,你知道嗎?”縣長這一問,圍觀的村民就樂了。跟在縣長身後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說:“這是縣長個人用一個月工資給您買的。彌足珍貴呢,好好養著!”大家就都給縣長投去了尊敬的目光。有人接了剛才縣長的話茬說:“縣長,他老黃就是我們村裏名副其實的種山羊,可他還沒配過種呢。”縣長聽後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那更好,希望老黃和這羊將來都能找到用武之地。”縣長幽默的話把大家逗得前仰後合,歡聲笑語從老黃的小院子裏飛出來,飛得老遠老遠,連那隻小白羊也被感染了,咩咩咩叫個不停。

那天,老黃樂了,村裏人第一次看見他樂。原來,老黃樂時也挺逗人的,那一臉的褶子就更多了,那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就更小了,那癟癟的大嘴就更空洞了,那參差不齊的牙齒更顯得東扭西歪的。他一樂,大家都被他的滑稽相給逗樂了,小小的烏龍灣便都洋溢在一片歡笑之中。老黃一手拉著小白,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謝,謝,縣長大人,謝,謝,縣長大,人人。”縣長立即糾正說:“沒有大人,就叫縣長。”縣長臨走時說:“老哥,過一段時間,我還會來看你的,希望你的精神更好!”

縣長又跟村長老許說:“老黃以後就是我的重點扶貧戶,有什麼困難你要多幫他!”村長連連點頭:“縣長你放心,老黃的事就是村裏的事,就是我的事!”

縣長上車時,還看一眼老黃的破房子,看一眼那小白羊,看一眼老黃,很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走了。

後來,村長老許跟老黃講,是他把老黃當做貧困戶報到鄉裏,鄉裏來人進行核查,認為老黃的確困難。造成他的困難,一不是他懶,二不是他饞,純粹是病把他拖累的,這樣的戶,政府就要幫扶。老黃咧開大嘴說;“謝謝村長,等小白能配種了,第一個給你家配!”村長就笑罵老黃:“操,你淨雞巴胡說八道呢,我家連一根羊毛都沒有,拿啥給你小白配?你就好好養著吧,到時候,它會幫你脫貧致富的。”村長看著漂漂亮亮的小白,讚歎地說:“多好的一隻羊啊,聽說要好幾千塊呢。老黃啊,你可得好好養著,不能對不起縣長的一片心。你知道不,這些年,我年年把你往上報,可縣裏年年往下撥救濟款救濟糧卻沒有你的份,為什麼呀?一到鄉裏就被鄉長書記的七大姑八大姨領走了。這回,縣長動真格的,帶著民政局長實地了解,暗察暗訪,別人想作弊,也不敢啦。”

老黃心裏熱乎乎的幾乎要掉下淚來。說實在的,這些年,村裏還真沒少幫助他,上邊下來了衣服,村長第一個想得就是他;上邊來了大米白麵,村裏想的還是他。可惜,他好似馬尾絲串豆腐,根本提留不起來。那米那麵他一口都舍不得吃,全拿去換了藥。人要是沒個好身子骨,算是白瞎了。人長不起病啊,誰家要有一個病秧子,可就慘了,富裕戶也得成困難戶,吃不起藥住不起院。好在國家早已經曉得了農民的苦楚,鼓勵農民參加醫療保險,這大大減輕了農民看病吃藥的負擔,老黃也算是看到了希望。如今,他又了小白,他的日子終於又有了念想和盼頭。他住東屋,把空閑的西屋那間草房清理出來,給小白當了住處,他和小白成了住對麵屋了。老黃沒有把小白當成牲口養,他是把小白當兒子養了。有了這頭波爾山羊,老黃的地位在烏龍灣一下子提高了許多。成語裏有一個狐假虎威的典故,其實,老黃是假了小白的威,更準確地說,是假了縣長的威。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能假了縣長的威,也算不簡單啦!

老黃自從有了小白以後,他覺得他什麼毛病也沒有了,以前一動胳膊腿,渾身哪都疼,現在給小白割青草,上百斤,挑起來一點不顯累。烏龍灣土肥水清草綠,老黃挑最好的草割,精中選精,那青青的嫩草,小白吃起來津津有味,那肚子吃得天天鼓鼓的,像發酵的饅頭,噌噌往大長。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老黃堅信,羊有夜草更肥!每天夜裏他都要起來給小白上一次草,那小白一見老黃來添草,就咩咩叫著,用腦袋往他身上蹭,他便摸著小白的脊梁說:“兒子啊,快快長,等你成年了,就給你找女人,你要多少就給你找多少!村長說啦,全村甚至全鄉的母羊都歸你,你小子的豔福不淺啊!”小白也咩咩叫著,仿佛是在向老黃表決心:“主人啊,你放心吧,你待這樣好,我不會沒有良心的。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一定快快長大,把全世界的母羊都霸占了,給你生許許多多的孩子,子生孫,孫生子,子子孫孫無窮盡。”

可惜,小白沒能等到那一天。

那天,天上灰蒙蒙的,太陽還沒有出來。空氣裏彌漫著燥熱和水氣。老黃早上起來給小白添了草,喂了料,還用梳子給梳了有些髒亂的毛。小白吃完後,老黃把小白吃剩下的草棒拾掇走,把屋子細細打掃了一遍。小白的屋子總是幹幹淨淨的。老黃認為羊和人是一樣的,住的好了,吃的好了,生活好了,無憂無愁的它不上膘不長個才怪呢。小白絕對是一隻聰明懂事的好羊,它屙屎屙尿都有固定的地方,老黃每天把屎鏟走,把尿墊上土,羊圈裏沒有臭味沒有臊味。老黃忙忙活活收拾完羊圈便又扛上鋤頭出了門。

老黃知道南山那塊地的草應該鋤了,趁涼快趕緊把它鋤一遍。心裏有事,便急匆匆離開了家。

小白吃飽了,喝足了,它舒服地伸伸懶腰,慵散地打個哈欠,來回在屋子裏轉圈兒,轉了一圈又一圈。它已經要長大了,它襠裏那兩個顯示陽剛之氣的家夥圓溜溜的,異常肥大,足以證明它在一天天走向成熟走向健壯。它知道主人對它不薄,所以當老黃給它梳理皮毛或者用水幫它洗澡時,它都會用舌頭舔舔老黃的手。也許老黃不明白,小白這個很簡單的動作,裏麵卻飽含著多麼豐富的內容和情感啊。感激,敬佩,愛戴,親昵,述說,全在那一舔之中了。它也知道,一旦自己發育成熟了,它就要用襠裏那物件去征服所有供它享用的發情的母羊,讓它們懷上自己的兒女,繁衍自己的後代,而且越多越好,越多對主人的貢獻也越大報恩也越大。主人會因為它的努力工作而富裕起來。小白就是懷著這樣的理想和願望,不停地去吃去咀嚼,去豐滿自己。

百無聊賴的時候,小白來到羊圈門口,朝外麵望了望。它非常想看看外麵的風景,想曉得外麵的世界。自從它來到烏龍灣村後,隻是第一天大飽了眼福。然後,它就被關進主人為它打掃出來的那間屋子裏。它理解主人的意思:一是怕它出去迷了路,被什麼人給逮住,當一隻普通羊給宰了,對不起縣長,更對不起它小白;二是當地林業部門有嚴格要求,野外一律禁牧。所有的騾馬牛養驢,都隻能圈養,如果到山上放牧,會糟蹋剛剛綠化的小樹苗。小白十分憧憬和向往房子外麵的美麗大自然。可是主人既然把它關起來,自然就有關起來的道理,它不能反抗。它不能讓主人不高興,它也不能給主人出難題。幾個月來它就囿居在主人給它安排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的小白也沒有什麼想法,它隻是和往日一樣,把腦袋朝門象征地頂了一下。誰知這麼一頂,卻頂出了奇跡:老黃走時疏忽大意,竟忘了順手把門插上。羊圈的門咯吱一聲便敞開了。

偶爾的一次失手,以至於發生了以後的那些事,讓老黃捶胸頓足懊悔不已痛不欲生。

小白見關著的門被它頂開了,先是大吃一驚:難道主人是故意把門留著想讓自己出來散散風嗎?小白的思維很簡單,主人不鎖門,就是放它出來。小白突然渾身充滿了興奮和欲望,它悄悄邁出門檻,走出屋子。強烈的陽光一下子刺激它不敢睜開眼睛,它站在院子裏,朝四周觀望。這令它很失望,院子裏除了一棵老榆樹傲然挺立以外,其餘什麼也沒有。小白用它那細小潔白的牙齒啃了啃老榆樹幹,味道一點也不好,粗糙的榆樹皮掉下了一點點渣子,它覺得很沒意思。小白圍繞著老榆樹轉了幾圈後,才發現了院子的大門也是開著的。因為,它瞧到了一個倒立的長方形的綠塊,也就是說它從院子那門框裏看到了更令它心馳神往的地方。它毫不猶豫地朝那片綠色撲去。小白也許永遠也不會曉得,它撲向的那片綠色,不是生命的綠色,而是死亡的綠色。

小白出了院子,也就是出了老黃的家門。這時它才發現,外麵的世界真精彩真好看真有誘惑力。滿坡的高粱玉米剛剛抽苞孕穗,綠油油的,散發著特別好聞的味道,這味道,勾起了小白的食欲,它奔跑著來到莊稼地邊,那嫩綠的青草擋住了它的視線,小白瘋狂地吃起來。小白越吃越高興,順著羊腸小道往上走,邊走邊吃。在它眼裏,四周隻有綠綠的青草,沒有別的什麼。

小白吃青草的山坡,距離烏龍灣村通往山外的鄉級公路不遠,來來來往往的車輛如甲殼蟲般匆匆忙忙。小白吃一會青草,抬頭往山下的公路瞅瞅。它不是擔心什麼,它是聽到了一種很熟悉的聲音,就是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它很喜歡聽這種聲音,它漂洋過海時,有這種聲音,它來主人家時也有這種聲音,每當這種聲音在它耳邊響起的時候,它都會被送往一個陌生的地方。此時,這種聲音越來越近。

小白想:這次,我又會被送往什麼地方呢?

真有一輛汽車朝小白開來。當然,小白並不知道這輛汽車是朝它開來的,更不知道這輛汽車會給它帶來什麼,它依舊悠閑地吃著它喜歡吃的青草,做著它應該做的事,咩咩叫兩聲,拉幾粒小小的糞蛋兒,放幾個不大不小的屁出來,順便還把腿襠裏那玩意兒隨便抽抽。

這是一輛敞篷汽車,車上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開,女的坐。女的嫵媚動人,小巧玲瓏,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嬌嫩女人。男的肥頭大耳,身體建碩強壯,是那種令人心悸的彪形大漢。雖然男人形象不佳,可他的身份卻很顯貴,他是縣林業局執法大隊的隊長,名叫趙光源。今天他高興,又是周日,他便拉著女朋友去位於烏龍灣南邊的躍進水庫度假村釣魚。說是女朋友,其實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為,趙光源家有妻子,女朋友叫吳娜,也是嫁了男人的。美麗的少婦吳娜憑什麼會看上相貌平平的趙光源?此中奧秘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趙光源僅僅初中畢業,兩年前,他也僅僅是一個賣服裝的個體戶。如果沒有他的姑父胡浮財到縣裏當縣委書記,他現在依然還是一個個體戶。胡書記的到來,讓趙光源很快就在縣林業局有了差事,又很快當了隊長。當然,這一切都和林業局修局長是分不開的。趙光源剛到林業局時,修局長還是副局長,那會兒老局長馬上就到了退二線的年齡。趙光源為了有個靠山,他看好了修副局長。因為修副局長在局裏口碑相當不錯,還是本科生學曆。趙光源看修副局長是個人才,就偷偷找到他說:“你想當局長嗎?如果想,我能幫你的忙。”

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以此類推,不想當局長的副局長就不是好副局長。修副局長可不願意當不好的副局長,他很想當局長,可惜的是他升官無門,正愁找不到門路呢。此前,他也知道趙光源有來頭,如果沒來頭,他一個初中畢業生,哪能一步登天就成了吃財政飯的國家幹部?現在大學本科生多如牛毛,都在到處找工作到處碰壁呢。但修局長卻不知道他的來頭在哪。趙光源這人嘴特別嚴實,他從來不說他和胡書記的關係。聽了趙光源的話,修副局長就樂了。修副局長問趙光源:“有什麼具體條件嗎?”趙光源搖搖頭答:“什麼條件都沒有!”修副局長是個明白人,就伸出了一個指頭:“一個整行嗎?”趙光源笑笑:“別人不行,但你行。我保證,不行的話退款!”修局長就交給胡光源10萬塊。沒想到趙光源還真給修副局長辦成了。這錢送出去還不到一個月呢,縣政府任修副局長為林業局局長的文件就下來了。修副局長搖身一變,丟掉副字成了林業局的一把手。

修局長投梨報李,立即把林業局執法大隊長的職務送給了趙光源。

其實,按照胡浮財在成興縣賣官的潛規則,林業局是個大局,每年省市有許多撥款項目下來,都是幾千萬。這幾千萬的資金還不是從局長手中流走?因此林業局局長是個大大的肥缺。區區10萬就想得到,簡直是天方夜譚!最起碼也得50萬才能拿到手,這裏麵還得有省市有關領導打招呼,他胡書記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否則,沒有八九十萬你想都甭想!趙光源也是動了一番腦筋的,他知道姑父胡浮財肯定不願意管這事,一是少收了錢,二是有親戚摻和,不安全。趙光源不想讓修局長多拿錢也是為自己著想。姑父今年已經55了,再幹二年就要退二線。等他退了二線人走茶涼就什麼都不是了。可他趙光源還得在成興縣林業局混飯吃不是?一定要給自己留條後路才行。他直接去找姑姑,姑姑就他這麼一個侄兒,自然疼得要命,就給老頭子下了死命令:“錢就這麼多,把事給辦成。”胡浮財一百個不願意,可考慮老婆上次給自己留了很大麵子,情人懷孕的事她沒有大吵大鬧,親自出麵給擺平了。少收點錢就少收吧。這讓修局長揀了一個大便宜。

但不管是胡浮財書記,還是修局長,他們都沒有料到,趙光源就因為一隻波爾肉山羊,把自己的職務丟掉了,還幾乎斷送了他們的前程,在成興縣捅了一個天大的窟窿。

當趙光源開著車路過烏龍灣時,他首先發現了山坡上的那個移動的白點。直覺告訴他,那是一隻羊。他放慢車速,跟吳娜說:“嘿嘿,鬧不好今兒咱又有口福啦。”吳娜嬌滴滴地問:“有啥口福呀?”趙光源把手朝山坡一指:“看到了嗎?那個小白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應該是一隻羊。”吳娜立即興高采烈地說:“就是一隻羊,你能隨便抓呀?還有王法沒有?”趙光源嘿嘿一笑:“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不?林業執法隊長。我執什麼法?就是去抓在山上放牧的牲口,抓到後沒收,還得罰款。我就是王法!”吳娜抱住趙光源的頭就親了一口說:“咱倆也吃不了一隻羊啊?”趙光源伸手在吳娜胸前摸了一把:“吃不了,兜著走!度假村趙老板是我鐵哥們,讓他找人把羊宰了,咱先嚐嚐鮮,剩下的都歸你!”吳娜興奮地抱住胡光源噗噗噗親了好幾口,還在他的褲襠裏輕輕揉了一下。

小白還隻顧吃草,那草太青太嫩太香太好吃了。當死亡的危險在一步步向它逼近時,它絲毫也沒有感覺。假如老黃把屋門鎖上了,假如小白不去頂那門,假如它不被外麵的青草誘惑,假如它遇不到趙光源,那小白根本就沒有目前這殺身之禍。可惜的是,一切都沒有假如。看起來,誘惑這東西真是害人不淺啊。

趙光源把車停在小白身邊,下了車。他一見到小白,便兩眼放光。因為小白太漂亮了,雪白的身子,豐滿的四肢,又高又壯的腰身,足有百十來斤。趙光源曉得,圈養慣了的牲口,極容易捕捉,因為它們的防範意識相當差,當人們手裏拿著刀子準備向它們下手時,它們也毫無察覺,隻有當刀子紮進它們的體內,才會嚎叫幾聲,拚命掙紮幾下。到那時,說什麼都晚了。這會兒的小白根本沒有把趙光源當做一回事兒,它認為人類是它的好朋友,所有的人都跟它的主人老黃一樣,隻會精心伺候它,對它的生命絲毫也不構成威脅。趙光源很輕鬆地就把小白扔進了車廂裏。小白開始有一絲恐慌,它也試圖逃脫趙光源的大手,可它的力氣還不足以跟強大的趙光源相抗衡,它也隻是稍微地抵抗了一下,還是乖乖地按照趙光源的意誌縮在了車廂的角落裏。它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四顧,目光散淡,不知所措。

南山那塊地不大,但草卻長得很旺盛,旺盛得比莊稼還高還壯。老黃鋤了一會,汗水便濕透了他那有些髒兮兮的背心。他坐在地頭剛想打個盹,突然發現離他家不遠的山坡上有一隻白色的小動物。他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大事不好,莫不是他家的小白溜出來?他恍然大悟,糟糕,走時匆忙竟忘了鎖門!老黃扛起鋤頭,風風火火就往回趕。當老黃趕到家時,那趙光源已經把小白給弄上了車。

老黃一看小白要被趙光源拉走,精神就崩潰了。他認識趙光源。去年,烏龍灣郝四家的一頭肉牛掙脫韁繩跑進了山裏,就是趙光源領人來的,高低要把那牛帶走,郝四好話說盡也無濟於事。後來還是郝四的老婆偷偷跟她在縣城的妹夫通了電話,她妹夫認識林業局的修局長,是修局長給趙光源打了電話,才算把牛留下來。但必須交罰款,到底讓平時連一跟雞骨頭都要唆唆三天舍不得扔的郝四顫抖著拿出一千塊錢來,此事方才罷休。老黃明白,林業部門對山上放牧的行為處罰非常嚴厲,看來今天要交夠一筆數量很大的罰款才能了結。可他身上連一百塊錢也沒有,這可怎麼辦才好?但他不能讓趙光源就那麼輕鬆地把羊拉走。他就給趙光源跪下了:“領導您開開恩吧,這羊不是我故意放的,是我忘了上鎖它偷偷跑出來的。”趙光源看著麵前這位黑瘦黑瘦的幹巴小老頭兒,心裏頓升一種成就感。他有些不耐煩地說:“快起來快起來,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呢。今兒這羊是肯定得拉走,誰說了都不好使。”老黃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幾個月喂大的羊要被拉走,辛酸無比,渾濁的眼淚就掉下來。他喃喃地說:“我還指望它治病呢,你把羊拉走了,我用啥買藥治病啊。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一碼吧。不管咋說,它也是牲口不是?咱人不能跟牲口治氣不是?”站在一邊的吳娜拽拽趙光源的袖子:“咱走吧,看這老頭也挺可憐的。”趙光源卻說:“不行。咱得按原則辦事,哪能一點原則都不講呢?”趙光源說完,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本,拿出圓珠筆寫了幾個字,然後撕下來遞給老黃說:“這是收條,你拿好,過幾天準備500塊錢去林業局找我領羊。”老黃接過那頁紙來仔細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今沒收羊1隻。沒收人趙光源。2010年6月8日。”

如果說老黃一開始就告訴趙光源,這羊是縣長送的,也許事情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如果趙光源稍微冷靜下來,聽了吳娜的話,放了羊,也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偏偏,老黃是一個不愛顯擺的人,他還不會用縣長來對付趙光源,他甚至連縣長都沒有想起來,他更不會胡攪蠻纏,他總覺得自己理虧;偏偏,如果沒有吳娜跟著,趙光源也許會把羊放了,可他已經在吳娜麵前吹了牛,男人的好強心不允許他在情人麵前沒有一點麵子。因此,事情就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展下去。

趙光源問老黃:“你還有什麼話說?”老黃哭著說:“小白是好羊啊,你們可別餓了它。它最愛吃早上帶露水珠的新鮮草,它喜歡幹淨,圈它的地方一定要幹爽寬敞,還有……”趙光源皺皺眉頭打斷了老黃的絮叨:“好啦。你盡管放心去準備錢吧,它會生活得很好的!”趙光源關上車門,發動機器準備走了。老黃趕緊轉到車廂後麵,摸著小白的腦袋說:“兒子,你就先委屈著,過幾天我把錢張羅上,就去接你!”

汽車飛快地沒影了。

小白也飛快地在老黃的眼睛裏消失的了。

趙光源把車一直開進了躍進水庫度假村。趙老板早就在那裏恭候著,他用眼睛瞟了一眼吳娜,對趙光源說:“趙隊長果然好眼力。”趙光源順口搭音問:“你是說這羊好呢,還是人好?”趙老板討好地答:“自然是羊好人更好了!”趙光源拉過吳娜介紹說:“這是吳娜,朋友。這是趙哥。”趙老板立即誇獎吳娜:“吳小姐真是嫦娥下月,西施再生啊!”吳娜不覺臉色緋紅,不好意思地說:“趙老板真會說話,不愧是老板啊。”趙光源說:“這羊,中午就吃,怎麼吃,你去安排,給我和吳小姐找個休息的地方休息休息。”趙老板調侃地問:“是找單人床呢?還是找雙人床?”趙光源哈哈大笑:“你說應該找什麼樣的?”

趙光源和吳娜迫不及待地鑽進一間客房裏。

趙老板找來人,把小白捆綁好,放在一張木桌上。小白這才覺得這回雖說也是坐汽車來的,但結果卻不一樣。它被捆綁得緊緊實實,想掙紮也不可能。它現在感到極度地恐懼,它發出了咩咩咩地哀號。當刀子紮進它的喉嚨時,它疼痛地一用勁,那鮮紅的血濺了宰羊師傅一身一臉。

很快,小白變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就在趙光源和吳娜,還有趙老板品嚐著小白那細嫩馨香的羊肉時,老黃正在烏龍灣挨家挨戶借錢呢。他借的第一家就是郝四。郝四聽說老黃的種羊被趙光源給弄走了,便破口大罵:“他趙光源不得好死!淨欺負我們小老百姓!”罵完趙光源,就忙著往外掏錢,邊掏邊說:“你也太操蛋啦,那麼珍貴的羊,咋就讓它跑了?縣長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咋來氣呢。你不知道,那羊又肥又壯,落到了他們手,就跟落到狼群差不多了。我這裏隻有二百塊,你先拿去,趕緊進城,越快越好,省得夜長夢多。”

老黃千恩萬謝離開郝四的家,便邁進了村長的家門。村長看他灰頭土臉的樣子,驚訝地問:“又犯病啦?”老黃搖搖頭:“病到沒犯,可出的事比犯病還厲害呢。”老黃就把上午趙光源來他家把小白弄走的過程跟村長磨叨一遍。村長聽了猛地捶了自己的腦袋一拳頭,恨恨地說:“瞧我這豬腦子都進水了,早就應該跟大家廣播廣播,讓大家都來幫你看護好那羊,看看,果然就出事了。你也是,那羊是他隨便抓的嗎?你咋就不告訴他羊是縣長的?再說,你一個人鬥不過他,你找我呀?我把大家一招呼,人多力量大,神鬼都不怕。”村長說完,就麻利下地穿鞋,貓腰係鞋帶時,他仰著臉問老黃:“那小子抓羊時,有什麼手續不?”老黃答:“給我寫了一個白條子。”村長忙問:“帶來啦?”老黃馬上就從衣兜裏掏出那張紙來遞給村長。村長左看看,右看看。看完說:“好好保存著,有它就是個證據,如果他們撒賴,咱手裏有東西。”村長係好鞋帶,從櫃裏翻出一小遝錢來,裝進衣袋,用手拍了拍說:“走,去縣裏還有一趟班車,咱這就去,好歹把羊領回來。”

村長和老黃到達縣城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因為是周日,林業局沒有人上班,村長就東打聽西打聽,找到了趙光源住的那棟樓。問清楚是哪單元哪幾號後,村長領著老黃就要上樓,巧得很,村長和老黃還沒進單元門呢,趙光源哼著小曲兒趔趔趄趄走過來。村長認識趙光源,就是因為上次在烏龍灣抓郝四那牛時認識的,知道這小子挺難揍的。村長笑嘻嘻地打招呼:“趙隊長,好心情啊。我們是烏龍灣的,拿錢來贖羊的。”趙光源聽說是來領羊的,醉酒立即就醒了一大半兒,突然覺得這事有些不好辦了。他不露聲色地說:“啊,是這麼回事啊。那好,跟我走吧,去局裏說去。”趙光源在前麵走,村長和老黃跟在後麵,來到林業局辦公大樓。趙光源打開辦公室的門,坐在辦公桌前說:“是這樣,那隻羊不知為什麼,走到半路就死了。我的意思呢,罰款你們也不用交,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