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處鬆軟的草堆上,她的時光項鏈、寒宵燈、桌腿法杖都放在身邊,而她頭頂是潮濕的不規則石壁,石壁被許多未知名的藤蔓植物茂盛而野蠻地爬滿,叢中還有幾根結著紫色小果的藤條鬱鬱蔥蔥地垂下,不遠處是劈裏啪啦的流水飛泄之音,那聲音激蕩磅礴,充滿了孤勇的氣勢,聽上去像是一個瀑布。
花音記得星屑湖以北的觀星崖上就有一處大瀑布,瀑布名曰星雨,寬有一百六十米,高度落差有七百三十米,作為分隔逐月山脈與風雨城地界的天然屏障,在整個天際大陸也是一處相當著名的景點,而且離學院很近,高年級學生去逐月山脈完成法術實踐課的時候,都要經過星雨大瀑布駐足拍照發到「Meet’U」上,時常逃課出去玩的秋山月也多次給花音說起星雨瀑布的壯麗景致,不過她忙於學業,入學半年以來,除了初空帶她出門的幾次,她甚至連和小夥伴們一起走出學院的時間都沒有。
花音揉著腦袋坐起來,除了神智還有些因長時間昏迷而混沌不清的狀態之外,她驚奇地發現全身傷勢竟然已經被治好了,連精神力都全部恢複充沛,身上一處皮肉破損的地方都找不到——簡直像她當時被西蒙差點踢死、然後被初空扔進校二醫院一夜治好一樣,但她這次的傷勢明顯還要重得多,大主教全力出手,與西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她這次真的差點就死了,卻似乎又被人給救了,是那個……唱歌的人麼?
環顧四周,她完全不認為這個山洞一樣的地方會是校二醫院的什麼特殊高級病房。
卻與尋常的山洞又有些不同,像是世外桃源一般,這裏的洞壁上爬滿了生機勃勃的藤蔓植物,連腳下都是鬆軟的青草綠地,蜻蜓和蝴蝶在花間打轉兒,甚至還有黃白相間的流浪花貓在撲騰著幼年風鈴鳥,而石製的桌椅和炊具被放置在山洞一角,看上去是有人居住的樣子——火堆上的一小壺酒似乎才剛剛燙開。
花音站起來蹦躂了兩步,她不知道這是哪裏,心頭充斥著的是劫後餘生的惶恐和欣喜,以至於她太過激動、差點就忽視了山洞另一角、一處半人高的草堆旁、傴僂坐著的一個人。
與整個山洞的盎然生機相反,這個人一身頹敗,遠遠看去和屍體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花音當時在流民營地的街頭見多了橫屍而死的人,倒也不怕,輕手輕腳走過去,她發現這個看不出實際麵貌歲數的人竟然是活著的,他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他的頭發和胡須是蓬亂糾結的灰白色,他的眉間額頭找不出幾道皺紋,但疤痕卻是多到數不清,他閉著眼睛倚在草堆上睡覺,他身後胡亂墊著一件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的長袍,長袍散發著酸臭的味道,和他懷中抱著的煙袋的煙草香氣混合在一起,那氣息腐朽又沉糜,像是漫長歲月都在灰燼中剝離,恍惚間,花音覺得這個人很眼熟,她一定在哪裏見過他,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直到他睜開眼睛。
隨著他胸口抱著的煙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那雙灰濁黯淡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眼中是貪婪與驚喜的光芒。
“啊!”
花音看到這雙眼睛,以她的鎮定都差點尖叫起來,她終於想起來了——這、這赫然就是印在通緝令上的天際第一號越獄逃犯花辭樹啊!
整個聯盟官方動用大量兵力財力,掘地三尺搜索了半年之久都找不到的逃犯,竟然就在她麵前……
花音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關鍵是,這位逃犯好像還救了她——她聽到他開口,是唱《繁花》那沙啞蒼涼的聲音,他搖搖晃晃地支撐著站起來,他說:“你不要走。”
花音:……
即使知道花辭樹當年被鎮壓在灰燼監獄並非他“窮凶極惡”,不然雍和不會一箭射穿963道防線將他救出來,即使知道兩位老校長慘遭殺害也不是花辭樹所為,即使知道《朱顏往事》裏的殺人狂魔花辭樹都是劇本編寫為了襯托普路托的偉大,即使知道初空曾經也十分欣賞花辭樹……但花音麵對麵站在這位通緝令上的頭號逃犯跟前,心裏還是忍不住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