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雨謹記得所有的變故都開始於那一個溫熱的下午,就像是上天注定了的,這之後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安排好了。就像一個圈套,在某一個地點,某一個時間,等著她,而她毫不猶豫的鑽了進去。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一定是的。

他們一家四口坐在屋子裏,寂靜無聲,每個人都是嚴肅的。母親坐在一張木椅裏疊著上午晾好的衣服,似乎很閑適,但她的動作比平時遲緩,偶爾會抬頭看一看他們,輕輕的歎氣;父親坐在她的身邊,沒有吸煙,隻是低垂著頭,有一種蒼老之感,仿佛做錯了事,不知道該怎麼辦。雨謹看著他,心裏很難受。她知道這個決定有多麼的艱難,尤其是對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來說。她甚至開始可憐起父親來,雖然最終的決定對她來說是近乎殘忍的,但她愛他。雨謹站在木門的一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哥哥楊樺則麵無表情,站在另一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會抬起頭看一看遠方,似乎有所期待。

雨謹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還是沒有人打破沉默。

“都別愣著了,說說看吧。”父親蒼老的聲音回應了這空蕩蕩的寂寞,他的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雨謹的世界。

她突然很緊張,抬起頭,發現母親正在看著她。最終,她仍然擺脫不了自己的命運。她不怪母親,作為一個女孩子,尤其是農村的女孩子,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至少旁人都會這樣想。

昨天當父親用蒼涼的聲音宣布他無力供養兩個孩子讀高中時,雨謹所有的夢想就已經支離破碎了。而今天,不過是那些夢想最後的掙紮。雨謹似乎聽到了它們破碎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房。

當母親偷偷把她拉到一邊,要求她主動退學時,她就瞬間長大了,瞬間明白了承擔的意義。她願意退學,願意讓哥哥繼續求學。

但她終究還隻是一個孩子,對於母親的偏頗,到底還是心有不甘的。

她最終還是決定不再逃避,哥哥對她一直很好,如果犧牲自己可以成就哥哥的前途,對她來說,也算是一件極大的快事。所以,她挺直了身子,決定承擔接下來的一切,不管會有多麼艱辛。她隻能站出來,像書中的烈士那樣悲壯。

“爸爸,我退學吧,妹妹太小了。”是哥哥強裝鎮靜的聲音。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父親的眼裏充滿了內疚,母親的眼裏則是滿滿的憤怒,雨謹則一臉詫異,不知所措。這樣一來,所有的打算就都被打亂了,雨謹看著他的哥哥,沒法開口。

“妹妹的學習本來也比我好,而且她實在太小了,退學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我退學吧,反正我已經厭倦學習了。我是一個男子漢,不能犧牲妹妹來成全自己——”

楊樺已經說不下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樣為這個決定向家人解釋,所以匆忙的說了那麼幾個他自認為挺不錯的理由後,便離開了屋子,向田野奔去。

一家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雨謹看著她的父親母親,不敢說話。她母親則停止了疊衣服,憤怒的看著她,怪她為什麼不早點站出來。而父親終於還是抬起了頭,看看雨謹,又看看他的妻子。他知道,他該說些什麼。

“我覺得樺兒說的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啊?全是胡扯。像我們這種家庭,當然是供兒子上學,將來有出息,我們家才有出路。雨謹她一個女孩,遲早要出嫁,她上不上學有什麼關係。雨謹,你也不要怪媽,你說媽說的有道理沒?”

雨謹木然的點點頭,父親歎了口氣。她知道,父親其實也沒有完全站在她這一邊。所以,她什麼也不表示,就那麼站著,聽母親最後的宣判。

“我會勸樺兒繼續上學,事情就這麼定了。雨謹你收拾下,過兩天咱們村有幾個人去南方,你跟著他們走吧。記得常寄錢回來,我們把你哥哥供出來了,一家人就都好了。”

看著母親,雨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而她本來也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所以,她這一次重重的點頭。這不是給母親看的,她不需要,這是給自己看的,她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也許在這一刻,她是恨母親的,但這種恨很不確定,總是容易煙消雲散。

晚飯的時候,哥哥沒有回來,他們三個悶悶的吃了飯,雨謹便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不打算再說一個字。母親要求父親出去找一下楊樺,但父親拒絕了,這也許是他表達自己權威最後的方式。母親並不介意,她自己出去轉了一圈,一無所獲的回來,埋怨了父親幾句,也就安靜了下來。楊樺畢竟是十七歲的男孩,父母擔心的並沒有很多,想著他夜裏也就回來了。等到淩晨的時候,仍然不見他回來,一家人全都急了。父親出去喊著幾個親戚滿田野的找,母親則在家裏不停的哭泣,周圍圍著一群大嬸大媽。雨謹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一股恐懼在她的心底蔓延,她覺得自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她不敢把這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任何人,她了解哥哥,他認定的事,幾乎是沒有回旋的餘地的,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的倔強是無法想象的。她看著那些安慰她母親的人,突然覺得這一切都離她很遠,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她有點頭暈,暗地裏卻又有淡淡的歡喜。這失而複得的夢想,讓她暫時忘記了哥哥。然而那隻是一瞬,她的麵孔到底還是憂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