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邊緣蕩漾,一邊是恢宏的雲殿,一邊是蓋住我的陰影魔障。我轉身麵對這華麗的光,那紅色如血的雲團看得見我的臉,看得見我的虔誠。我以為,它是希望,是晨陽,是我的菩提的方向。最後,它告訴我它是夕陽,馬上這裏又成了黑夜。我更願意把這裏叫做灰城。
我一路向北,坐在一輛快要休克的小汽車上,哐鐺哐鐺地入眠。下了車,整個人覺得輕鬆自在起來。可是這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塗滿白色,紅色,綠色,藍色粉末的女人,正一臉諂媚的向我問很多問題,比如,你需要住店嗎?外地來的吧?找親戚?接著就是他把一個旅店講得天花亂墜。我最終還是答應跟她走了。其實她沒必要說那麼多無關緊要的話,她隻需要告訴我住一晚十五塊,我立馬會跟她走的。十五塊,已經很便宜了。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是跟老男人一起來的,每晚需要二十。我手上的錢並不能提供我隨心所欲,這點我非常清楚。
旅店是在一個非常窄的巷子口道裏,裏麵散發著常年不見陽光的腐蝕味道。大門推開的時候也搖晃得厲害,脆弱不堪。房間裏光線暗,沒有窗戶,兩張小床,床上的被子和床單被擱置在角落淩亂地堆在牆角,吊燈的線已然斷裂了一根。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了省下五塊錢而折磨自己一個晚上,並且破滅一個期待。要不是看在地麵還算幹淨我肯定一走了之。這裏甚至都不需要登記身份證,老板過來直接隻問我是不是同意交押金了,我問她多少錢。她說,看你還是學生吧,姐就少收點,八十好了,平時都是一百的。我什麼話都沒有說,給了她一百。她又是諂媚的笑著,這會兒也是高興的,轉身就走了。她或許是忘記該找我五塊錢的。
出來的時候,隻帶了幾件沒有破掉的衣服,其餘什麼都沒有。我稍許整理一下房間,把背包壓在枕頭底下。這樣的住宿環境沒有理由讓我對它產生一星半點兒的信任。我選擇的是靠牆的床鋪,躺在上麵很快入眠。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大片一大片金黃色的稻穀,在陽光下,在風裏,舒展它獨有的妖嬈。老男人和老女人一直在稻穀垛下奮力地割,貪婪地割,好像這些稻子隨時都可能變成沙子,流離到他們捉不到的別處。突然天上烏雲密布,我心裏隱隱不安起來,覺得有什麼快要破裂。我努力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張清瘦的臉在我頭頂,四目相對。我第一反應就是去摸摸枕頭底下的包是否還在,幸好,一切都還好。這個看起來比我還瘦弱的男生,有著不符合年齡的眼神,我很喜歡,也有點兒不安。“你醒了啊,太好了,陪我說說話唄!”看來,又是個孤獨又倔強的小孩,可能他被遺棄過,可能也像我一樣遺棄了他們。“你想說點什麼?”我決定聽聽他說話,最好是說一個關於他的故事,不用太長,最好要暗係點又矯情點。他似乎特別興奮有人聽他說話。好像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對他傾聽過,哀傷,快樂,平淡,寂靜,什麼都不曾被這個世界記得。
“剛剛你一定做了一個好夢,我看見你在笑,不過是有很多種笑,不過管他呢,反正都是笑。”看來他是待在這裏有點時間了,對於一個合宿人的角色來說,我不得不對他進行基本了解跟判斷。“不說拉倒,我睡覺了!”我佯裝累倒在床。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慌忙拽著我的手臂懇求我能作他的聽眾。也許下一次他再也不能遇上像我這樣適合的傾聽者了。這時我又特別羨慕起他來了,羨慕他遇上我,甚至說有點嫉恨。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夠在朝陽的路上遇上一個傾聽的人,是多麼浪漫並且溫暖啊!
“我殺了好多好多雞崽,用手捏的,骨頭碎成一塊一塊的,結果我就被趕出來了。你說,我是不是太殘忍了?”他平靜的語氣說他捏碎了幼雞讓我背後有一陣涼意,可是當他問我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以後,我突然就笑了。真的太可笑了。如果世界上每個凶手作案完以後跟路人問“我這麼做是不是太殘忍了”,這不是特別滑稽麼?我笑著笑著,他卻輕聲哽咽起來了。我忘了,他還隻是個孩子…對,他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跟我一樣,還是個孩子…我也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