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麵：
我以為
我已經把你藏好了
藏在
那樣深那樣冷的
昔日的心底
我以為
隻要絕口不提
隻要讓日子繼續地過去
你就終於
終於會變成一個
古老的秘密
可是不眠的夜
仍然太長而
早生的白發又泄露了
我的悲傷
——《曉鏡》by席慕蓉
第二章
“秋天到了，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一字形，一會兒排成人字形。”每當鄉下湛藍的天空有大雁飛過的時候，陳珂都會故作深沉地在我們麵前朗誦這幾句話，那時身為不重早教的鄉下孩童的我，還不知道一字形是什麼意思，人字形是什麼意思，隻覺得陳珂與我們很不同，這讓我對幼兒園充滿了向往。而陳珂經常在“一會兒排成一字形，一會兒排成人字形”後麵會加上自己的句子，我聽得懂一句就是：“大雁飛走了，中秋節就來了…。”
中秋來了，中秋還有幾天就來了，中秋還有幾天才來啊？中秋是我最喜愛的節日之一，可我其實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的，當時的我每天都在放假，對那些國慶長假什麼的一無所知，所以對這種有很多好吃的節日格外歡喜。那時候的中秋節還不是法定節假日，那一天媽媽買了好多吃的，陳珂和陳夢芯都還沒放學，我可以有自己額外的一份零食，但是最撓人心的月餅不能碰，媽媽說那個要等哥哥回來才能開。媽媽越不讓我拆，我自然是越好奇，於是我趁媽媽忙著祭禮的時候偷偷地翻開那個鮮紅的紙盒，裏頭碼著一個個餅，用薄薄的塑料袋套著，那些餅與我常吃的餅不同，它們上麵印著一朵大大的花，突出的圖案上麵有一層焦黃的油光。我拿起一個放在手裏細細地看著，如果讓我吃它我肯定舍不得。
“你在幹嘛？”突然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小手一抖，手裏鮮紅的紙盒就掉在地上。我的心裏頓時感到一陣恐慌。
陳珂趕緊跑過來，看到掉在地上的月餅，眼睛一亮，他比我早一步撿起地上的鮮紅色盒子，偷偷地問我：“你哪裏拿的月餅？”想來，他跟我一樣有眼光，他也喜歡這鮮紅色盒子裏裝的有印花的餅。
“媽媽買的。”我也學著他偷偷地應著。接著他做了一個讓當時的我很震驚的事，他把手伸進那個紅色的紙盒，拿出一個餅，偷偷地對我說：“我們倆平分，不要告訴夢芯和媽媽啊。”我隻猶豫了一小會兒，便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是在做一個重要地決定。
我跟陳珂剛分完“贓”沒多久，媽媽就回來了，我覺得我當時應該有冒冷汗的。
我跟陳珂鎮定自若，若無其事，大快朵頤地吃完了象征健康長壽的炒米粉，陳夢芯也是毫不知情地吃完。媽媽拿出那個鮮紅的盒子打開，看到裏頭一個空位，臉色頓時陰了下來，嚴厲的眼神足以將我們三個小屁孩震懾得魂飛魄散。我感到大事不妙，“哇”地一聲就哭了。陳珂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吼著：“哭啥哭，媽媽都還沒說啥呢！”陳珂這一句話，使得我們剛才的分贓昭然若揭。
媽媽看著陳珂，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棵卷心菜，陳珂“哇”地一聲，又跟我同一個行列。
“以後不準這樣，知道嗎？要吃東西可以跟媽媽說，幹嘛偷偷地。”顯然這次媽媽很生氣，陳珂的胳膊一下子就青紫了一塊，她掐完了口氣仍是很嚴厲，又道：“你爸爸中秋節沒有回來，回來要是看到你這副模樣，還不打死你！”說完在陳珂屁股上又酪了兩張“大餅”，厲聲地問：“下次還這樣嗎，啊？”陳珂沒有理，隻顧著哭，媽媽又給了兩張“大餅”，他才抽噎著道：“不了，不了，下次再也不了，可是我討厭你，何玉秀，哇哇…”我們三個兄妹一和媽媽生氣時，就不喊“媽媽”，總是連名帶姓地喊媽媽。他一邊哭一邊朝大伯家跑去，估計是又去找堂哥陳明去了。瘦小的背影沒有遲疑地超前走，後麵也沒人追。
陳珂被這麼打了一通，我跟陳夢芯自然也乖乖地噤聲了。隻見媽媽收拾了碗筷，就坐在門口發呆。就像陳夢芯和我看得懂海爾兄弟不愛穿衣服，卻弄不懂動畫片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思想一樣，我們隻看到媽媽心情不好，卻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陳夢芯很快就自己出去玩了，而我，去了一趟陳夢雪家裏，她還在吃飯，我隻能回來，呆在媽媽的旁邊，中秋節的傍晚，我們家門口坐著一大一小的背影，天空時不時飛過一群群大雁，一會兒排成一字形，一會兒排成人字形。
約莫天黑的時候，媽媽帶著我去佳姨家串門，佳姨給了我一個棗泥餡的漂亮月餅，讓我一個人呆著看電視，而她則和媽媽兩人拿了椅子借著燈光坐在門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突然我聽到了媽媽的哭聲，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哭，隻是低聲地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他已經好久沒有回來了…。以前…逢年過節沒法回來…會打個電話回來…可是今天…連個電話都沒有…”門口的燈光並不亮，我沒看到眼淚，隻聽到哭聲，佳姨輕輕地拍著媽媽，安慰道：“可能工作太忙了，你也知道，去工地下工的都是不容易的。”媽媽忽然捏住佳姨的手，著急道：“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啊？”媽媽用期待的眼神盯著佳姨，似是在等待一個點頭，但是佳姨沒有點頭，她反過來握住媽媽的手，道：“你別著急，有什麼事肯定會打電話的，我們女人家不識字的怎麼之身去北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