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城舊夢(1 / 3)

微醺晨光從懶懶洋洋的雲層中照下一抹詩中殘存的靜美,街道上匆匆來回的人群和夏末秋初好意賜贈的涼意將滿城煙雨盡數塵封那遙遠不可觸及的故事中,蟬鳴較盛夏也稀疏了不少,或許是這裏並沒有太多值得蟬們執迷眷戀的翠碧樹木,又或者是它們躲進了吉他和詩歌交融的故事中去了,總之,須得下一個盛夏,它們才會出現吧。

有些許泛黃的香樟樹和高大的橡樹從街頭一路搖曳排列到巷尾,那些仿佛被風霜擱淺一般的枝椏上有柔情似水的藍鴝,高樓大廈上是字體統一、熒光流離的招牌和廣告,那些冷漠無言的字眼高懸在層雲之下的玻璃上,被滿街喧嘩擁擠的人群狠狠無視,或許隻有那幾隻在晨光中微帶倦意的藍鴝閑時才會為它扯開歌喉叫喚一聲吧。

藍鴝更多的卻是溫情脈脈地為依偎走過香樟樹的情侶婉轉高歌,祝福他們生死不渝,歌唱他們永恒的愛戀,把和秋天的秘密唱成一種不變的約定,把在噴泉旁拉著小提琴的音樂師和河流的傳說唱成一句不老的誓言,把從城市上方悠悠飄過的白雲唱成一篇溫婉華美的陽春白雪。

但也還是擔心它們這樣孜孜不倦地為了愛情和理想唱啊唱,總有一天聲音會變得沙啞難聽吧,就像在無數個三岔路口含淚選擇時,總有選錯的一次。那麼會不會有一天在香樟樹的枝椏上看不到了它們猶如在天空印染了一番的身影了呢?總之那年的風鈴輕響是再也聽不到了吧,還有那枚夾在詩集中的扶桑葉隻怕也找不到了,還有那年站在翩翩飄落的櫻花下怔怔發神的少女,那時雙眼中對未來的向往希冀,那時為了所守所愛奮不顧身,那時被蟬鳴叫醒的每個夏日午後和刺眼陽光中同桌靜默聆聽的表情,那時和暗戀的男生之間隔了似乎有一光年的森森距離。

於是她在回憶和回憶的空隙之中喘不過氣,盛夏有了風鈴和蟬鳴,故事有了橋段和結局,所以那一年她抬頭望著星空,織女星和牛郎星還是那麼遠,螢火蟲還是亮著綠熒的光,河流的對岸還是有無數個爛尾結局,山百合還是對著星光和月光梳理著秀發,夜色一如既往地給冷漠的時光添油加醋。

所以香樟樹和橡樹永遠都是茂盛了又凋落,凋落了又茂盛,一年就這樣匆匆流過,所以手中舊舊的皮箱和肩上沉重的書包還是放不下,車流人流像是如潮回憶將她這樣毫不留情地掩埋,好像要掙紮億萬年,流幹一條長江的淚,沿路呼喊一光年的距離才能從人流中探出嬌弱的腦袋,睜著一雙疲倦的眼睛尋找來時的路。但來時的路不是已經不在了嗎?於是藍鴝和音樂師的故事有了續集,晨光和星光有了灰蒙蒙的色彩。

“或許這座城市能讓我不至於被夢想踐踏得體無完膚吧。”陳鬱薇反手將沉重的背包取下放在公交站的座椅上,而那舊舊的皮箱則是安靜地躺在她穿了涼鞋的腳邊,裏麵裝的東西自然不知道它已跟著主人穿越了好幾個省,聽過了數不清的方言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

一輛高大的公交車呼嘯著從香樟樹和橡樹交錯的街道駛來,陳鬱薇滿懷著希冀抬眼望去,看到車頭上那個鮮紅的數字“59”後又失望地坐回了座位,她似是忽然想起什麼,急忙掀起上衣一角捂住口鼻,雙眼閉得死死的,直到那輛59路車引擎聲沿著香樟樹和橡樹交錯的街道駛向另一端了,她才睜開雙眼,放下衣角,大大鬆了一口氣,忽然發覺身邊人異樣的目光如同利箭一樣射向自己,臉突然紅透,猛然想起這裏的街道是沒有那麼多討厭的灰塵的,頓時感覺到自己的失態,低下頭去手指扣著手指。

到學校的60路車仿佛被懶懶的晨光滯留在了鳥鳴與琴聲中,久久不來,陳鬱薇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距離學校報道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而路上就得花去40分鍾,還有那麼多瑣事肯定都來不及做了,高中的嚴謹似乎還沒從她生活中黯然褪色,所以她並沒有想到在大學即使遲到也不會有一個眼鏡片厚得令人發指的班主任過來敲著自己腦袋說這周衛生你一個人包了,於是原本婉轉動聽的藍鴝叫聲比盛夏的蟬鳴還令人煩躁。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輛印著鮮紅數字“60”的車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視線中,或許是由於載人太多了吧,50米不到的距離它竟晃晃悠悠行駛了三分鍾,最後在直對著陳鬱薇的路旁緩緩停下,車門一開,沒有她想象中的嘈雜喧鬧,靜得出奇,靜得能聽到上車的人投下的兩枚硬幣和盒子碰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