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口中的“那幾個家夥”此刻正在南陽街頭招搖過市。他們都是書生打扮,儒冠綸巾,廣袖輕垂,一個個俊美無儔,猶如玉樹臨風,談吐更是高雅,才思敏捷,碰到什麼美麗的景物,不加思索便能賦詩一首,或者弄出一副絕妙的對聯來,簡直就是閨中少女的夢中情人!可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卻沒幾個是還在做著花癡夢的少女,他們都在為生活奔波,來去匆匆,在日落之前是很難有空閑的,因此在他們眼裏,這些吟風弄月的家夥簡直有病,閑得蛋疼。見此情景,這群書生中年紀最大的那位蹙起眉頭,目光閃爍,隱隱竟有一些陰鷙。另外幾個比較年輕的則直接罵出聲來,在江南,他們不管去到哪裏都是關注的焦點,地方官吏圍著他們轉,縉商士紳百般討好獻媚,美人暗送秋波,那是何等的風光?可是在南陽這個鬼地方,這些一概都沒有,忙得焦頭爛額的南陽知府懶得鳥他們,那些活潑可愛的女孩子也嘰嘰喳喳有說有笑的徑直往紡織廠走沒空看他們,至於商販農夫……鬼曉得你們是誰?一邊去,別擋著我們的路!
這無疑讓這幫書生很不爽,非常不爽!
“天如公,這地方的人竟然如此輕慢我等士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一位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袍的弱冠書生向年長的那位一拱手,有些憤怒地說。這位大帥哥也就十八、九歲吧,年紀不大,名聲卻很嚇人,其詩詞文章早已蜚聲江南文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他正是侯恂的寶貝兒子,侯方域,明末四公子之一。這哥們出身名門,才華橫溢,論文學成就,在四公子中可謂首屈一指。然而,跟明代很多文人一個鳥樣,他也屬於有才無德的那種,在明末很是掀起了一陣風浪,不過他一手導演的大場麵是在明朝滅亡後。滿清入關時殺戮極慘,被逼到絕路的漢人斬木為兵,揭竿而起,在河北、河南、山東三省依托千裏榆林痛擊清軍,讓清軍死傷慘重,而侯方域為了出人頭地,給清軍出謀劃策,根據他的建議,清軍挖開黃河大堤,水淹七軍,榆林軍活動的州縣盡為澤國,百萬軍民盡成魚蝦之食,轟轟烈烈的榆林起義就這樣被滔天巨浪無情吞噬了。不過以水代兵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舉動,滿清開國之初處境艱難,對此頗為忌諱,不敢提及,因此也就沒有給他什麼嘉獎,這位仁兄功名富貴一無所得,最終回老家隱居,鬱鬱而終。這麼一位為了謀求富貴可以向侵略者獻上“水淹七軍”這等毒計的狠角色自然不會是什麼光風霽月的君子,在南陽受到的冷遇讓他很不爽,後果很嚴重!
那位“天如公”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天如”是他的字,他大名張溥,東林黨複社的老大。這位仁兄同樣才華橫溢,手裏那支筆比刀子還厲害,刀子隻能殺人,他的筆不僅能殺人,還能誅心。這位仁兄崇禎四年就中了庶吉士,可謂少年得誌,不過他早在科舉之前就幹了很多大事,從組織暴亂到衝擊衙門,還有縱火燒城之類,其烈度絕對不亞於後世的五四運動,當真是不惜生死也要求名聲,跟香港那些連絕食都要輪流來的窩囊家夥,其權勢、能力和勇氣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他最得意的還是在溫體仁倒台之後一番布置,竟讓已經下台坐了好幾年冷板凳的周延儒重新出山成為當朝首輔,自己則在江南遙領朝政,周延儒的治國方略均出自他之手,人事任免更是他說了算,用哪些人,貶哪些人,首輔根本就作不了主,得他點頭才行,嚇人吧?隻可惜樂極生悲,張溥太囂張了,周延儒容不下他,最終一包毒藥把這位遙領朝政的野心家給送上了黃泉路。
不過,由於楊夢龍鬧得太大了,整個明朝的文人都為之驚恐,東林黨破天荒的停止了內鬥,暫時跟溫體仁這個死對頭握手言和,調轉槍口對準了楊夢龍……東林黨雖然喜歡內鬥和作死,卻也知道,他們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作死,哪怕將國事敗壞得一塌糊塗依然可以無罪一身輕,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文人當國的基礎上的,如果這個基礎被動搖了,這一切都將不複存在,而楊夢龍的施政方略和他提出的水循環理論則正在動搖這一基礎!所以作死大王張溥也顧不得繼續對付溫體仁了,帶著複社一幫小將匆匆趕赴南陽,打算會會楊夢龍,順便看看能不能把南陽的官員拉過來,拆楊夢龍的台————讓他幹別的或許不行,幹這個絕對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