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謂歎一聲,放下茶杯,向侯恂一拱手,說:“尚書大人息怒。冠軍侯這篇文章固然有些不當之處,但是有些東西也是不容忽視的。比如說從萬曆二十八年到現在,三十餘年過去了,大明天災頻發,神宗、熹宗和當今聖上都多次下了罪己詔,佞臣也被誅滅了不少,可是天災卻一年甚於一年,愈演愈烈,這是為什麼?再回頭去看看曆史,每次天災,哪位帝王不是誠惶誠恐的下罪己詔,誠心悔過的?可是天災依然不依不饒……”他注意到侯恂的臉已經越來越黑了,便不再說下去,長歎一聲:“千百年來我們一直深信不移的那一套,恐怕真的有問題,冠軍侯所提出的理論,不無道理……”
砰!
不等他說完,侯恂已經氣得須發俱張了,重重一掌拍在桌麵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他兩眼噴火,站起來戟指指著盧象升,怒吼:“盧建鬥,你……你竟然也相信他的鬼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盧象升平靜地說:“建鬥自然知道。”
侯恂發出一聲大吼:“那賊子妖言惑眾,顛覆天理,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你竟認同他的歪理邪說,是不是也想像他那樣,成為千古罪人!?”
盧象升說:“尚書大人,每個人都有開口說話的權力,一遇到不同的意見便給對方扣上一頂大帽子,實為不妥!冠軍侯認為暴雨、暴雪、雹災、旱災都是水循環形成的,他提出了新的理論,就應該讓他去證明,或者由朝廷組織人手去證明他說的是對還是錯,如果他真的錯了再拿他問罪也不遲,堵住人家的嘴巴不讓人家開口就直接蓋棺定罪,不妥!”
侯恂氣得身體都開始搖晃了:“你說得倒是輕巧!你知不知道,他這套歪理是要顛覆天道,用心險惡之極?如果讓他陰謀得逞,我炎黃子孫傳承數千年的信仰將被通通打翻,整個大明將萬劫不複!”
盧象升欲言又止,見侯恂憤怒欲狂,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侯恂現在都快氣瘋了,再火上加油的話,把他血管給氣爆了他可吃罪不起。
侯恂也知道發怒於事無補,他狠狠的喘了幾口氣,勉強壓下胸中沸騰的怒火,坐了下去,端起茶杯一口喝幹,生硬的說:“盧建鬥,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個讀書人,就請你表個態,馬上領兵入關,號召各路大軍南下討賊,為國為民,誅殺那個大逆不道之徒!”
盧象升說:“這恐怕做不到。去年和今年草原上先是一冬無雪,草木皆枯,接著又連降四十餘日暴雪,冷死牛羊無數,蒙古諸族已經發狂,大舉南遷,屢有犯邊之舉,眼下邊境處處吃緊,如果盧某領兵南下,邊境防禦空虛,若韃子建奴乘虛而入,勢必生靈塗炭,甚至連京師都有被再度圍困的危險!”
侯恂暴喝:“建奴韃子不過是一些貪小便宜、胸無大誌之輩,他們犯邊不過是為了搶掠些許人口糧食,翻不起多大的浪,暫時不必去管他們!而那佞臣卻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流毒無窮!盧建鬥,你身受皇恩,手握重兵,實為天下蒼生之望,現在於國於民你都應該挺身而出!馬上領兵入關,誅奸佞,清君側,莫要遲疑!”
到最後,這位尚書大人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說話了。
盧象升靜靜聽著,神情平靜,隻是嘴角扯動,露出一絲極度苦澀的笑容,藏在袖子中的拳頭已經捏得青筋畢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