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兵氣沉丹田,號聲拔地而起,直上雲宵,沉鬱而蒼涼,一下子將人們帶回了殘陽如血伏屍百萬的血肉戰場。原本無精打彩的士兵容色一整,目光變得淩厲、銳利,一隻手捧著骨灰盒,另一隻手緊握著兵器,眼也不眨的望著那麵被利箭穿出了十幾個洞的黑色猛虎旗,一股嗜血氣息從他們身上緩緩揚起,仿佛又回到了戰場,敵軍漫野而來,號角連綿,他們同樣漫山遍野的迎上去,衝在最前麵的,永遠是這麵黑色猛虎旗,永遠是這麵旗下,那位勇冠三軍的楊指揮使!幸存的兩百名槍騎兵排在最前麵,同樣是十騎一隊,一手捧著骨灰盒,一手拿著騎矛,矛尖朝下,縱馬緩步而行。槍騎兵後麵是一百名鐵塔般的重裝步兵,全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鐵甲中,隻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令人生畏的巨斧扛在肩上,大淩河之戰,數百名後金戰兵和過百名白甲兵讓這些巨斧生連人帶甲一並劈開,死狀淒慘之極。重裝步兵後麵自然是步兵,射士、火槍手、長槍兵、橫刀手,悉數在列,最後是幾十輛同樣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馬車,每輛馬車上都端端正正的坐著十名傷兵。這支連傷兵在內也不到兩千人的隊伍在悠長的號聲中沉默的開出軍營,沉默地接受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跟隨著黑色猛虎旗朝著安定門開去。
大道兩旁的京城百姓萬分失望的看到,最後一支登場的部隊,居然跟叫花子似的!是的,跟天雄軍、關寧軍那華麗的服飾和鼎盛的軍容相比,舞陽衛就是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他們的衣服多處破損,胸甲上的血汙還沒有洗幹淨,靴子、褲腳上星星點點的全是泥漿,馬匹也掉了膘,瘦嶙嶙的露出一根根肋骨,旗幟千瘡百孔,全是利箭射出來的洞,有些幹脆被火燒掉了一小半。大概是因為營地太過糟糕,休息得不好,這些年輕的士兵都顯得很疲憊,眼裏布滿了血絲,臉也髒兮兮的,胡子拉碴,狼狽之極,就這尊容,別說跟天雄軍、關寧軍比了,京營也能甩他們十七條街!再加上坐在馬車上的那幾百名傷兵,這哪裏是什麼凱旋歸來的勝利之師,分明就是一群敗兵嘛!有人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們發現,盡管疲憊不堪,可是所有士兵依舊挺著胸膛,頭顱高昂,踏著整齊之極的步伐,沉默的前進,包括傷兵在內,沒有人看周圍一眼,所有目光都看著那麵布滿箭孔沾滿血汙的黑色猛虎旗,目不斜視,踏著整齊有力的步伐一層層的向前推進!衣甲上的箭孔和刀劍砍出來的凹痕告訴所有人這支部隊都經曆過一場怎樣慘烈的戰事,那麵猛虎旗上,猛虎張牙舞爪,似欲破旗而出,放聲狂吼,想必在一片血海的戰場上,它也是這樣獵獵飄揚,而這支大軍便是像現在這樣沉默的追隨著這麵戰旗向前推進,死不旋踵,直至敵軍的屍體鋪滿戰場!
這些都是從屍山血海中掙紮出來的勇士!天雄軍、關寧軍雖然衣甲華麗,旗幟鮮明,讓人看著十分振奮,但是卻沒有這支傷兵滿營的隊伍來得讓人震撼。殘破的旗幟,傷痕累累的盔甲,兵器上的血汙,都默默的告訴所有人,他們經曆過什麼樣的血戰,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很多原本坐著的人默默的站了起來,整理衣帽,向沉默地開過的部隊肅立致意,那嗡嗡議論之聲全部消失了。
楊夢龍突然向後一伸手,一名士兵遞過來一麵卷得好好的旗子,他接過來一抖,旗子飄揚開來,眼尖的人馬上認出來了:“是建奴鑲紅旗的牛錄旗!”這倒是新奇,牛錄旗也是比較珍貴的戰利品,大家一般都看不到的,都瞪大眼睛,想看看這牛錄旗是什麼樣子的。楊夢龍將旗子高高舉起,讓大家飽了眼福之後,帶著輕蔑的冷笑隨手一拋,將這麵牛錄旗扔到了地上。
大軍看也不看,一隻隻馬蹄,一雙雙靴子,就這樣冷漠的踏了過去,將那麵或許曾在京畿重地飄揚過的牛錄旗踩進了雪泥裏。
眾人無不愕然。
楊夢龍手再往後一伸,又接過一麵旗子抖開,又是一麵牛錄旗。同樣的,他將旗子揮舞了兩下,再一扔,將旗子扔到地上,轉眼之間,這件原本要供奉到太廟去的戰利品被踩成了一張髒得不成樣子的破布。舞陽衛繼續往前開進,而他不斷從後麵的士兵手裏接過繳獲的旗幟,再帶著輕蔑的神情將它扔到地上,讓大軍將其踩成一堆破布片。一共七麵牛錄旗,沒有一麵逃過這樣的厄運。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為之駭然:也就是說,至少有七個牛錄被舞陽衛毫不留情的粉碎了!